明明是夫妻,日子却过得像一对熟悉的陌生人,彼此间有着貌合神离的心知肚明,可偏偏又关心着对方。李寻安看着文丽,想着心事。忽然,他一个激灵,自己希望得到文丽的意见,可是,儿子上补习班,老房出租等生活琐事上,都是文丽一个人在张罗,自己何曾给她出个主意?
就在李寻安换位思考之间,文丽见他面色不安,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寻安赶紧反问道:“文文去补作文啦?”
“是啊!怎么啦?他去上金牌作文班的效果挺好的。”
“其实,教文文写作文,我们哪里需要去外面。”
“我知道。可你忙呀!你哪有时间教?”
李寻安听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文丽接着说:“你一回家就进了书房,整天要写文章,有时候还熬夜,半夜三更才睡。我就想算了,花点钱出去学吧。”
“其实,我就是瞎忙。其实……”
“不用其实不其实的,你是文化人,一心要写作,我当然是要支持你的。还有哇,老师嘛,还是外头的人来做要好。”
“哦?外来和尚好念经。”
“现在孩子读书呀,哪里还像我们读书时候那样?现在纯粹就是应付考试的教学。外面的老师知道怎么教应试作文……”
“这不是害了孩子嘛!”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教过康康写作文的,可你姐就说过,你教的路子不对。你爸爸妈妈也说,你写的文章太老套,与作文不搭边,一定要文文出去请人家老师来教……嗯,你妈是想帮文文去交补课费的,我没要。嗯……文文去补课,我们伸手接你妈的钱,说不过去的。还有,你弟媳妇精明的很,被她知道了可要吵翻天了。”
李寻安确实教过李寻琴女儿冯晓康写作文,教了一个学期后,孩子就没再来学。他一直没有问原因,直到现在才知道,应试作文与写传统的散文、不是一回事。他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说:“哎呀,我家里人呐!一点儿面子也不给。”随即,他跟了一句,“你做得对,我们是不能拿老妈的钱,我弟弟家的那个气量小。”
文丽安慰道:“我们都知道你的脾气,所以啊!文文读书、补课这种事呀,我就干脆不在你面前提了。这样也好,你可以给文文做个好榜样。”
“好榜样?”
“是啊!你喜欢写写弄弄,写到出人头地到处发表,就是榜样啊!我三天两头收到邮局寄来的稿费汇款单,每回都会拿给文文看,激励他要向你学习,让他崇拜你。婷婷他们也常说你有本事,一直说要我把小珏收养在家,好沾染一些你肚子里的墨水。说实在的,我拿着你的身份证去邮局兑现,看见人投来羡慕的眼光,我也挺自豪的。”
“惭愧、惭愧……”李寻安轻拍着额头说,话虽这么说,心里不觉有些暗自得意。
“哎呀!光顾着聊了,我还得帮文文默单词去。”突然,文丽想到了孩子的作业,屁股像是被弹簧弹出了椅子,忙不迭地收拾起碗筷来。
李寻安见状,帮着收碗筷,并说:“我去洗碗。”
文丽说:“不用!你回书房做榜样去。”
难得!当真难得!
在李寻安的记忆里,在饭桌上说如此多的话,可谓是千年难得一回。
李寻安没有坚持要去洗碗,倒像是装了装样子,客气一下后,他像往常一样,把饭碗一放,转身回去了书房。在家百事不管,成了他的习惯,而书房,就是他不管家事的避风港。在文丽与父母亲的眼里,李寻安的心微微一怔,必须加上在儿子的眼里,他是一个用电脑写文章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在逃避现实生活的人。
他掏出手机也不看一眼,随手放在桌上。杂志社的事尘埃落定,人不再为工作忙,电话就少了,不自禁的回忆就多了。
年轻时的李寻安,更严格地说,大学时代的李寻安,写是他最大的爱好与乐趣,也确实出版过两本长篇,在报章杂志等刊物上发表过几个短篇,但自从踏进社会,一走进职场,便面临到企业走向倒闭的窘境,同时,与蔡立春的爱情无疾而终,令李寻安的人生路走进了黑暗时刻。
那时候,他尽管仍然利用业余时间在写,但前途无望,爱情破碎的心绪,终究左右了他的创作思路,意欲借题发挥写出来的,没有一篇得到过刊物编辑的肯定,投出去的稿件就如石沉大海。直到他被调复华集团,开始着手创办“复华日报”,身份悄然转换,由一名心高气傲的作者,变成了企业报纸的编辑、记者,这才开始反思自己创作的稿,给了这些退稿一个中肯的评介:满篇戾气。
初创“复华日报”时,李寻安确实很忙,他没有时间再去写了,只能写一些散文类的稿子,聊以自慰对文学的喜好。待他兼并完杂志社,“复华文艺”行将末路时,他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再想写,忽然发现,自己的创作风格已经过时了,轻快的网络已大行其道。他自感写不出那些诸如穿越、权谋、宫斗、灵异玄幻等作品,也驾驭不了历史题材方面的创作,又不屑于写脑残的爱情甜文。总而言之,他写的自信消失了,只能写些短文去纸媒上发表,借以在文学圈内刷一些存在感。
正因此,李寻安躲在书房,他只是在逃避家人看过来的目光。他坐在书房大多的时间,总是开着电脑发呆,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往往连一行字都写不出来。这天,他又是如此,甚至干脆没有开启电脑,而是点燃了一支烟,开始梳理起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来。
“复华文艺”被企业文化部判了死刑,一进入缓刑期后,徐冰便来示好,他当真有如此好心?李寻安冷冷一笑,他猜到了徐冰的用意。徐冰今年已经55岁,按照公司精简干部的最新政策,他极有可能被勒令待退休,此番前来,无非就是想打听自己的去留问题,来确认自己去不去跟他枪位子;那么郑光希呢?他当真愿意让自己回报社?李寻安摇了摇头,郑光希主动来上门的目的,也许只有一个,他只是来表明态度,绝不会同意让夏薇然回去。
想起夏薇然的名字,夏薇然的身影悄然浮现在了李寻安的面前。夏薇然入职报社,拜资深编辑老孙为带教师父。第二年,夏薇然遭到老孙头的骚扰,她来找李寻安拿主意,意欲向领导告发老孙。李寻安记得,当时问了这么一句:“你有证据吗?”夏薇然摇头。李寻安思考良久,为她分析了无外乎两种后果,劝她息事宁人。
夏薇然趴在桌子上大哭了一场,她听取了李寻安的建议,选择了妥协。为此,李寻安没有向任何人公开夏薇然与老孙之间发生的不堪之事,只是私下里警告了老孙头一次,要他好自为之,却也因而得罪了老孙,给李寻安的升职埋下了隐患。
不过,在当时,报社把李寻安踢出局,他还有杂志社可处。李寻安倒也无所谓,可一待他离开报社,夏薇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最终,就是这样,遭遇排挤的夏薇然被李寻安招至麾下。
然而,新的问题随之出现,夏薇然在去年离婚了。很快,李寻安招揽夏薇然来杂志社的猜想,成为了圈内人津津乐道的事,他们之间的流言蜚语哄然而起。
李寻安想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他可以做到身正不怕影子斜,坦然去面对那些绯闻,可是,夏薇然呢?
一段往事,再次被李寻安翻起。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李寻安与夏薇然去部里开会。在回杂志社的路上,李寻安一边驾车一边与夏薇然闲聊,一开始并没有异常,当聊起“复华文艺”行将休刊之事,李寻安随口说:“工作的事不用担心,我一定帮你找一条满意的出路。”
夏薇然想也没想,扭头凝视着李寻安说:“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去那里。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是一语双关吗?
李寻安侧头相看,接受到的是夏薇然丝毫不躲避的眼神,她的眼神闪烁着火辣的光芒,盈盈含着一份热切的希望。
夏薇然盈盈的目光,眼波在流转,更像是在等待回应。李寻安的心,顿时间怦然而动,但他的目光却躲闪了。
李寻安躲避着夏薇然那种男女间特有的无言意会,也算是夏薇然在等待回应的无语表达。
一个抛了,一个没接。
夏薇然尴尬一笑,她的表情,微笑与玩笑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成年人的修养体现,就在于不需直白的含蓄,可以避免难堪与尴尬。
为了避免这样的难堪与尴尬,李寻安当即哈哈大笑:“我可管不了你一辈子!”
夏薇然的眼睛看向车窗外,撒着娇说:“我不管!”
今天在办公室,同样的话,夏薇然又说了一遍。
就在李寻安回味着夏薇然的话,心头一片五味杂陈间,书房的门“笃笃”两声轻敲后被一举推开:“哎呀,一股烟味。李寻安,干什么呀?你在熏蚊子啊!”
这声音,李寻安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乔俊婷。
乔俊婷与侯成家来了。
乔俊婷不待李寻安回话,紧跟着说:“走!一块到外头吃饭去。”她朝李寻安大力地挥挥手。
李寻安连忙收回纷杂的思绪,说:“文丽做了你们的饭菜。”
乔俊婷说:“留给你们明天吃。我知道你们吃过饭了,就算陪我们。我们一块出去吃点。今天气死我了,你别劝我,在家里我肯定压不住火的,别把孩子给吓着了。”
文丽跟了过来,说:“孩子的作业我查过了。要不我们听她的,等会出去再说吧!”她的眼睛落在李寻安的身上。
李寻安说:“要不你们出去吧,我留下来照看孩子。”
乔俊婷一步跨进书房,拽住李寻安的胳膊说:“孩子哪里需要你照看,他们都这么大了,我们出去正好锻炼孩子独立。我家侯珏平常就不用人看着。她洗澡,睡觉,这点自觉还是有的。”边说之间,亲昵地把李寻安一把拉出了书房,直朝门口走去。
文丽站在一边吃吃地笑着,侯成家则一脸的倒霉样,站在门口不住地叹气:“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