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安把两个孩子一起接回家,文丽正在厨房间炒菜做饭,脱排油烟机开得滋滋响。李文在门口脱掉鞋,他拖鞋也没穿,也没叫一声妈,赤脚呲溜一声窜进他的房间里去。侯珏则不同,进门就大声叫:“阿姨!”边叫边熟门熟路地换拖鞋。
文丽头也不回,大声说:“唉!抓紧做作业。”
侯珏“噢”了一声,跟在李文身后,小跑着跟去了他的房间。
李寻安跟平常无异,并没有与文丽打招呼,只是冲着侯珏的背影说了句:“急什么!”他本该像平常一样,自顾自去书房待着,然后等文丽叫吃饭再出来。
今天,破了天荒。他先是朝书房走了几步,又转向了厨房,很想问一声乔俊婷没有去接孩子的原因,但他终究没有问,而是在等文丽主动提及。
文丽侧对厨房门,感触到了李寻安的身影,只是随口而问:“有事吗?”
“没事!”李寻安摇了摇头,却也没有急着离开。他的视线落在文丽的身上,文丽的头上戴着浴帽,长长的头发盘在头顶,上身穿着自己的旧T恤,下身着一条褪了色的长裤,赤脚穿一双有几条裂缝的塑料拖鞋。旧T恤明显不合身,松松垮垮地套在文丽的身上,与那条褪色的长裤一样,都是结婚前穿的衣裤,包括脚上的塑料拖鞋,说是废物利用也不为过。
她在家时的穿着就是这么随意,当然,外出穿的衣裳和打扮也不见得光鲜亮丽。
李寻安的心为此一动,般配?不般配?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衣衫,不由得想,文丽节俭过日子,她的工资估计都用在儿子的补习班上了。
文丽依旧不抬头:“没事站着干吗?吃饭叫你!”她的话,总是这么简洁,明了。
李寻安下垂双臂,屏住全身的肌肉,左右摆了摆,活动了身子骨,问:“要不要我帮忙?”
文丽似乎信不过自己的耳朵,回头凝视着李寻安反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呀!”
“吓我一跳!”
“啊?我吓到你了吗?”
文丽挥了挥油腻腻的手:“没事就好!吃饭叫你。”
李寻安没有离开,欲言又止。他想问乔俊婷的事,但仍然没有问出口,而是在等文丽告诉他。
文丽却转过身去,视线落在烧旺的铁锅上,锅中油在冒起青烟。文丽左手取过砧板上的拍碎的生姜丢进油锅,右手操着竹铲煸炒、生香,接着把装在菜盆中的肉片倒进锅中。锅中瞬间升腾出一股油烟,弥漫在灶台上。
李寻安看到文丽掌勺的背影,熟悉而又陌生。他不自禁地又起了对比之心,蔡立春烧菜时的影子,悄然间浮现了出来。
铁合金厂集体宿舍,宿舍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公用的煤气灶,供住宿舍的职工烧水用。那天,已经三个多月没照面、没联系的蔡立春突然光临,还带来了几个半成品菜。是些什么菜?李寻安极力回想,依稀是茭白,内酯豆腐和一条鲫鱼。蔡立春掌勺,用的是下面条用的搪瓷锅,烧的是油焖茭白和鲫鱼豆腐汤。
这样的场景,不思量,自难忘。
蔡立春掌勺,李寻安站在她身后,带着一脸的惊喜,看着她束在脑后的长发晃过来,晃过去。
油水飞溅,蔡立春娇笑着说:“你站着干嘛呀?还不来帮我。”
李寻安满怀愉悦,痴笑着问:“帮什么?怎么帮?”
“笨的要死,快拿锅盖帮我挡着油。都说要眼前三步走,没看见油溅出来了吗?一点眼力见也没有。溅着我啦!哎呀哇,烫着我啦!痛痛痛,啊呀呀呀,痛死我了,手上要烫出泡来啦!”
“嗯嗯嗯,我帮你挡着。”
“李寻安,你就是锅中的鱼,拨一拨动一动,要你这个男人有什么用,真是一点用处都派不上。我就是墨鱼的眼睛,想当初怎么会看上你的,浪费我整个青春啊!看你怎么赔得起。”
“我赔!豁出命去赔!这总行了吧!”
“算啦!还豁出命赔呐!你拿什么来陪?你的命很值钱吗?我损失的青春用你的命换得来个屁呀!净说没用的,滚一边去。”
李寻安悻悻然地移开锅盖,赔笑着说:“我三陪!这总可以吧!”
蔡立春没好气地说:“滚滚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李寻安,我警告你哟,从此以后,我们不要再开玩笑。否则朋友也做不成。”
“你什么意思呀?”
李寻安至此,还没有领会蔡立春此番前来的用意。直到,一菜一汤烧成,一块开吃,没酒,蔡立春就用饭碗与李寻安的饭碗一碰,碗与碗之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李寻安这才反应过来。
这顿饭,是分手饭。这两道菜,也叫着和平散伙菜。
一个月后,蔡立春宣告出嫁,新郎不是李寻安。李寻安忘记了自己那一个月是如何度过的,能够记住的仅是,那最后一顿食不知味饭菜。从此他们形同陌路,再无相见,直到那天在停车场意外的重逢,与蔡立春之间断了线的联系重又给续上了。
随着不堪回首的往事在脑海中翻滚,无奈早来寒雨晚来风,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李寻安不觉重重地喘了口气。他的呼吸声,似乎盖过了油烟机的滋滋声,文丽的双肩明显一颤,脱口惊呼道:“你走路咋不带声音的,吓我一大跳。”
“我又没走!”李寻安讷讷而言。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文丽感到很是意外,他们之间的生活太有规律了,她似乎很不适应李寻安反常的举动。她炒菜的手势不停,随口而问。
“嗯,确实有事。”
“等会说不行吗?”
文丽说的等会,那是在饭桌上。家里有事,总会在饭桌上说。
李寻安等不到文丽说乔俊婷的事,总得解释没来由杵来厨房间的原因。于是,他说:“今天领导找我谈话了。”
“然后呢?”
“杂志社要休刊。”
“休刊就休刊,早就听你说过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李寻安一愣,他记起来了。父亲李真听到了杂志休刊的传闻,就在饭桌上说起过这事,文丽当时没有插话,可她却记得!李寻安一愣之后,当即用略微夸张的神色说:“这还不算大事?”
“人生除死无大事。”
“呵呵!也对哦!除死无大事。”
“别在意!大不了换个工作。嗯,是要回报纸吗?你们的报纸起公告的作用,应该不会停办的。”
“报纸起公告的作用!”李寻安首次听到如此赋有创新的说法,且出自于文丽之口,不得不因而刮目相看:“这个说法新鲜,分析得有道理。嗯,我有可能会调去去外地。”
“呵呵!就像我去杭州培训一样吗?”
文丽的话,完全出乎了李寻安的意料,他连忙说:“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开玩笑。”
文丽一边起锅,一边说:“随你!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想去外地就去,我不会拦你的。”
“好吧!”文丽这话,李寻安听来顺耳,完全没有意外,“你想怎样就怎样!”属于文丽的口头禅。李寻安接着说:“我还在考虑,没有最后决定。就是与你商量一下。”
文丽脱口而出:“太阳西边出了。”似乎不能这么调侃,她又连忙跟了一句,“还有一个菜就吃饭。”
李寻安不以为意,扫一眼饭桌上烧好的菜,说:“今天加菜啦!”
文丽说:“婷婷他们来吃饭,我就多烧了几个。”
“哦?”
“唉!侯成家跟人打架了,婷婷被叫去派出所处理了。这男人的年纪算是白活了,一言不合就动手,什么事么!”
原来如此!李寻安暗暗叹息,暗暗替乔俊婷不值!但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问:“不等他们来一块吃?”
“不等!婷婷肯定忍不住会在饭桌上骂人的,让小珏听到不好。”
“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