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郑光希,李寻安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重又站到了窗前,再看了一眼夏薇然发来的微信,犹豫了一下没有回。他抬眼望着窗外,寻思着郑光希刚才的话,开始回想与郑光希似友非友般的同事经历。
似友非友?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什么样的朋友才算朋友?这样的一个问号,悄然在脑海中盘旋起来。
李寻安大学毕业后入职于南江市铁合金厂,没有下过基层,直接在宣传科担任宣传干事。后来,铁合金厂被复华兼并,他接受领导安排,与老纪等人一起把复华公司原有的“复华报”扩版为“复华日报”。“复华报”是复华集团起步阶段出版的企业内部报纸,刚创刊时为一份周报,随着公司日益壮大,开始分新闻部和副刊部两大版块,李寻安转来复华后担任副刊部编辑。“复华报”正式改版为“复华日报”的第二年,他升职担任副刊编辑部副主任。同年,市轴承厂被复华兼并,原轴承厂锻造车间职工郑光希被报社招录为记者。在李寻安的印象中,郑光希写的文章没有一丝文采,就像是报流水账,新闻报道通篇除了口号就是吹捧,连写的散文、诗歌都带着明显的阿谀奉承痕迹,着实不忍目睹。不过,郑光希写的稿子领导喜欢,也就一步一步走上了领导岗位。
李寻安继续回想。他与郑光希的交流并不多,深层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不欣赏他写稿的文风,而是他善于溜须拍马的性格本色,郑光希之所以一步一步被提拔,那是因为他能喝酒,还听话,总把领导的话当圣旨。
李寻安想到了郑光希的一句口头禅:“领导永远正确。”他仍旧打了个寒颤,回想郑光希一路晋升的过往,他忍不住冷冷一笑。李寻安记得,郑光希给副刊写过几篇稿子,但始终没被采刊,为此,那些年他经常来副刊部套近乎。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最终得以上位。
后来,复华集团的改革继续深化,副刊遭遇到了裁撤。副刊停刊了,他被迫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服从组织安排,走进了兼并子公司自办杂志社的深渊。
李寻安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我今天上午去部里,跟领导拍了桌子,我们报纸可以缩减出版,日报改为周报,但一个人也不下岗。”郑光希刚才讲的那句话,开始在李寻安的耳边回响,一个从来看不顺眼的人,这点倒是做得敞亮。
纸媒受到数字科技的冲击,报纸压缩出版不可避免。李寻安却不得不暗暗佩服郑光希,他的报社也是历经改版、编制精简等风浪,但职员却没有一个人下岗,而是把富余的人力转向了新媒体,只有少数几个人到了退休的年纪,提前办理了待退手续。就凭这一点,郑光希在报社做出了威信,坐稳了位置,
李寻安想到这里,他再次认输,不得不感叹自愧不如。
他站在窗前,想着郑光希刚才过来说的那些话,不觉陷入了沉思中。是去外地供职?还是回报社上班?一时拿不定主意。事实上,李寻安是准备接受领导派遣,调去外地工作的,原因非别,他想离开这个家。
“你老婆确实配不上你,我倒是建议你该断就断,小夏确实不错,你是有眼光……”郑光希临走时的那句话,悄然浮上了李寻安的心头,开始在耳边嗡嗡作响。
李寻安与老婆文丽当年属于闪婚。他们经人介绍相识,仅认识25天就结婚了。他们在婚前曾经约定,待赶上单位最后一批福利房分配就离婚,因此连婚礼也没有举办,仅是装模作样地在单位发了喜糖而已。文丽同意闪婚的条件是,到时福利婚房按市场价一分为二,她拿钱走人去买商品房,过远离父母拘束的日子,而李寻安之所以与文丽一拍即合,那是因为他的初恋蔡立春嫁给了别人。
他纯属赌口气,娶妻结婚给蔡立春看。
可惜的是,事与愿违。
李寻安与文丽尽管在婚前不够了解,但文丽的脾气温和,与李寻安的性格相差无几,更深的原因,也许就是那婚前立下的约定,她从来没有干涉李寻安的工作与生活。文丽非但给予李寻安婚后足够的自由,还给足了他的面子,对待李寻安父母远比她自己的父母要用心,尤其是每当李寻安有朋友来家里,她都会热情招待,需要陪李寻安外出应酬的时候,文丽也是一副贤内助的模样。李寻安在心里尽管一直想着去把离婚手续给办了,却安于现状,离婚的事也就一拖再拖,没有在嘴上说出来。
日子过得飞快,直到结婚三年后,文丽看中了一套即将开盘售卖的商品房,他们这才坐下来协商离婚的日子。原因在于,文丽需要分割福利房的钱去付首付款。
偏偏就在这时,文丽发现自己怀孕了。
当时,文丽很是冷静,她坚决地对李寻安说:“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们婚照离,孩子我会生下来,不需要你负责,我能够抚养。嗯,以后孩子的生活费也不用你负担,到时你想来看孩子就来看,不想来看也没关系。嗯,等孩子懂事了,如果问我,嗯,这个嘛,我会想办法应付的……”
弃怀孕女人而不顾,我还算是男人吗?文丽说话的时候,李寻安反复在质问自己是不是“男人”。他静静地坐在文静的身边,低着头打开烟盒,扭头看了一眼文丽,没有取出烟来抽,重新合上了烟盒,许久没有说话。
文丽见状,接着宽慰道:“你想抽就抽吧,我没有那么娇贵。”
李寻安欲言又止,却似乎没有勇气与文丽对视,仍旧低着头不开口。
文丽又说:“如果你实在不想要,那就不留了。我明天请假,去医院流了。我还是那句话,绝对不会拖累你,我们婚前的约定,我绝不反悔,你放心就是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寻安终于开了口:“我陪你。”
文丽洒脱地摇摇手说:“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到时你等我电话,你直接去民政局等我就行。”说归这么说,文丽毕竟是有些难过,鼻子不觉一酸,唯恐被李寻安看穿,马上站起身来,去饭桌上抽出一张餐巾纸,擤了擤鼻涕,解释道,“我好像感冒了!嗯——我给婷婷打个电话,让她陪我去。”
婷婷的全名叫乔俊婷,是文丽的闺蜜,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闺蜜。
李寻安没有接话,继续沉默。
顿了顿,文丽又接着说:“我不会跟她说我们离婚的事,起码现在肯定不会说。我就说……就说B超做出来不好,是医生建议要打掉的。以后嘛!嗯,倒时再解释吧,随便找个理由……对了,我就说我们是血型不对头,不能生孩子,就干脆离了。嗯……我们是为了要个健全的孩子,所以才离的婚。”
李寻安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当人家傻瓜,这么好骗呀!”
文丽摊了摊手说:“两年多了,马上都快三年了,我们还不是这么骗过了所有人吗?”
李寻安想了想,抬头看着文丽,突然问道:“你看中的房子在哪里?”
房子?在文丽的心里,房子是最重要的事。
她的精神顿时一振,听李寻安问到房子的事,眼睛为之一亮,抬手指着东南方向说:“在江杨南路跟宝安路交叉口的西南角。我去看过好多次了……哦,是婷婷马上要结婚了,他们要买婚房,就看了好多的楼盘,就一眼看中了那里的房子。嗯……我是陪婷婷去看的样板房,诶,我看了也觉得好,地段呀!房型呀!都是可以的,我就动心啦!以后跟婷婷他们家住在一个小区,我觉得挺好的。”
李寻安一直盯着文丽看着,见她容光焕发的模样,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一时间记不起自己何时何地如此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过,似乎从来没有这般认真地下死眼看文丽的容貌。在他的记忆里,文丽的容貌不算清秀漂亮,身材也不够苗条,甚至有点微胖,但这么认真地、仔细地看,突然发现文丽扔掉餐巾纸转过身来的瞬间,脑后一束马尾长发灵动飘逸,显得简洁而又清爽,与蔡立春的长发绝然不同。蔡立春也扎马尾,头上还喜欢夹几个发夹,而文丽的头上没有多余的东西,相比之下,也就单纯了许多。
李寻安暗暗一愣,怎么又想起了蔡立春?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努力甩开不自觉的对比,凝视起文丽的脸容来。文丽的脸色白里透红,眼神中闪烁着一抹光彩,似乎找不到一丝准备去医院做人流的沮丧感。他等文丽说完,禁不住生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失落感来,点点头说:“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