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姐。”
不知道谁又叫了一声,可能是否否吧。
我费劲的伸出手制止:“别说话,我静静。”
站在门外一直等,直到陈秋端了水出来,我才迫不及待的进了屋子,明叔已经给家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家主闭着眼躺在床上,肚子上搭了一条轻薄的毯子。
“六小姐,您回屋歇着吧。”非非迎上我:“这里有我们守着。”
我没睬非非,径直的走到家主的床边坐下,脱了鞋,抱着双腿坐在家主旁边看着家主。
明叔走到床边单膝跪下,叫了我一声:“六小姐。”
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张开嘴:“屋里太闷了,窗户和门都打开,人也都散开,明叔你帮我把帐子放下来,别进了蚊子,叮了我四哥。”
“是。”
明叔起身,放下了帐子。
非非也差人开了所有的窗户,多余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明叔、否否和非非站在边上守着。
我环抱着双膝坐在家主旁边,安静的看着家主。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安静专注过,我想将家主的模样印在脑子里,永远也不忘记。
可越看越觉得陌生记不住,这般憔悴无生机模样的家主,不是我印象里的家主,我的家主该是风华绝代,该如春风暖玉,该……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了非非焦急的声音:“六小姐,天亮了,您回屋歇歇吧,家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您可千万不能再有事了。”
说的对,我可不能再有事了,我要歇歇。
我内心十分赞同,顺着床趴下侧躺在床边,枕着自己的右手,左手扣住家主的脉搏,闭上了眼。
“六小姐,”听到明叔的声音:“您这样不妥。”
不想说话,怕吵到家主。
我以功化音传了出去:‘闭嘴。’
我闭目养神,只敢浅眠,不敢沉睡,怕一个不留神,就感觉不到了家主的脉搏。
迷糊中感受到身旁的家主呼吸声不停的在加重,我连忙睁开眼,坐起身,看着家主缓缓睁开眼。
我心中顿喜,情不自禁的抓住了家主的手:“四哥,你醒了啊?”
家主没有动,眼睛眨了眨,虚弱的问道:“小六?”
我忙点头:“嗯,对,是我,四哥。”
家主呼吸声很重,像是有些喘不过气,他转了转眼珠,又眨了眨眼睛,直视着帐顶,像是陈述:“我看不见了。”
我心一抽,抓紧了他的手:“没事的,我在。”
家主眨了眨眼,被我抓住的手动了动,像是在回握我的手,轻轻开口:“我有些渴。”
否否迅速倒了水,递给明叔,非非拿了勺子也递给了明叔,明叔端着水拿着勺子,走到床边。
我立马就要扶家主坐起来,家主眼一闭,皱紧眉毛,咬紧牙齿:“别动,疼。”
吓得我瞬间放弃扶他坐起来的念头,不敢再扶他。
明叔跪到床边,舀了浅浅的一汤勺水,轻声道:“四少爷,喝水。”
明叔轻手将汤勺送到家主嘴边。
家主睁开眼,张了嘴,喝下那一点水。
明叔又喂了几勺,可能是喂急了,家主嘴角有水流出,我连忙用衣袖把水渍擦了,非非送来手帕,我又轻手擦了一遍。
明叔接着喂水,整整喂了一杯水,家主才不喝了。
明叔起身将茶杯放倒了一旁,我轻声问家主:“四哥,你哪里不舒服?”
家主闭了闭眼,喘着粗气,声音虚弱的很:“我哪都不舒服,看不见,嘴里没味,浑身没有力气,只剩下了疼。”
听到他这么回答,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要问家主这个问题?我就是猪脑子!
不再言语,房中陷入沉默。
“我想吃些东西。”
家主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连忙跟非非喊道:“去端些汤来。”
非非点头,出了门。
“你吃了吗?”家主问道,我还没回答,家主又说道:“你陪我吃些吧。”
“好。”
我抓着他的手点头。否否出了门。
没一会,非非端着一份汤回来了,盛了一碗,明叔接过汤碗,跪到床边,轻声道:“四少爷,喝汤。”
“你也去吃些。”家主动了动被我抓着的手。
“好。”我松开他的手,下了床。
我一下床,非非就拿着手帕走到床边。
否否端了饭菜进屋,摆在了桌子上。
我坐到桌旁,否否先盛了半碗汤给我。
说实话,我没啥胃口,可想想这都半下午了,不吃不行。
我硬着头皮,喝了汤,吃了碗饭。
我饭吃好了,明叔也喂了家主半碗汤。
我又坐到了床边,抓着家主的手不肯放。
家主缓了好一会,问道:“三叔什么时候能到家?”
我抓着他的手,回答他:“就在这一两天。”
“好。”家主慢慢闭上眼,喘着气。
没一会,家主像是睡着了,我不敢言语,连大气都不敢喘,怕扰到家主。
天渐渐暗了,非非点亮了屋里的灯。
否否从屋外轻脚走进来,附到我耳边:“二爷、二夫人和五少爷在院外,要见家主。”
我木着脸轻声回他:“不见。”
否否点头离去。
可能是我声音大了,家主惊醒了,睁开眼没有焦距的问道:“三叔回来了吗?”
“快了。”我抓紧他的手回道。
“好。”
家主又慢慢闭上眼,喘着气。
到了半夜,家主开始说胡话,先是叫着疼,接着又叫到了很多人的名号,亲人和朋友,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以及古酴傲。
最后变成只是不停的叫着“酴傲”,重复着“对不起”,我都听得麻木了。
一直到了天大亮,家主才不再说胡话,只是喘着粗气。
到了巳时,家主醒了,明叔喂了他喝了些补汤。
他缓了缓,开口第一句问的就是:“三叔回来了吗?”
我爹现在成了他撑下去唯一的信念了吗?
我咽下梗在嗓子处的气,抓紧他的手:“快了。”
“好。”家主轻轻闭上眼,过了会又睁开眼说道:“要快些啊。”
我捏捏他的手:“好,陈是已经去接了。”
过了午时,天空突然打了一道闷雷,我们都被吓了一跳,家主也被惊醒了。
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非非赶紧关上了窗户。
家主动了动手指头,问道:“下雨了?”
我捏捏他的手:“嗯,闷了好几天,这雨总算下下来了。”
“下了就不闷了。”家主喘了几口粗气叮嘱我:“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你别忘了带着他们祭祖。”
我一愣,这是过糊涂了吗?
我瞬间恢复正常,捏捏他的手:“我记着呢。”
家主迷糊中又闭上了眼。
外面的大雨整整下了一个时辰才停,天空放了晴,阳光从门照进了屋里,非非和明叔又重新开了窗户。
天空再次放晴,阳光格外的耀眼,却不似之前那样闷热了,空气中还夹杂着雨后的土腥味。
没一会,家主的手又动了,我望向家主。
家主眨眨眼,露了痛苦之色,叫了声:“疼。”
“哪疼?”我抓紧他的手问他。
家主收了痛苦之色,张着嘴喘着气:“都疼,从来都没停过,一直疼。”
我不明所以,倒是明叔和非非听到家主这话,默默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捏捏他的手:“没事的,我在。”
家主闭了眼,缓了一会,又睁开眼,喘着气说道:“去把他们都叫来吧。”
我心里“咯噔”一声,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我点点头:“好。”
我转头吩咐非非:“去墨青苑锦华苑书香苑请人来,三爷三夫人到家直接请过来。”
“是。”非非含着泪点头。
我心里乱糟糟的,不自觉的抓紧了家主的手。
家主睁着眼,像是在望着我,说道:“以后你就是陈家的家主了,你要承担起你的责任。”
我咽了口口中的吐液,捏捏他的手答应他:“我会的。”
家主动了动手指,“我有件事要你答应我。”
“什么事?”我问他。
家主喘了两口粗气,手动了动,像是拉住了我的手:“我们家与古家交好,答应我,不要动古家。”
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古家惦记着古酴傲,我不。
我不说话。
家主手里又用了些劲:“答应我。”
我闭闭眼,咬咬牙,答应他:“好,我不动古家。”
我心里却叫嚣着:我不动古家,我动古酴傲!我要他给你陪葬!
“这我就放心了。”
家主松开手里的劲,睁着眼看着帐顶。
不一会,非非就带着二伯他们进来了。
二伯母才一进屋,眼泪就哗哗的留了出来,就要扑来。
我示意了一下明叔和否否,否否立刻拦住二伯母:“二夫人,请您不要靠近床边。”
二伯母推了下否否,哭喊道:“为什么不能?那是我儿子!”
家主喘了口气,攒了股劲,对我说道:“小六,你出去吧,这种诀别你还是别见的好,出去吧,我跟他们说说话。”
我低下头,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又抬头看了眼都含着泪的二伯、二伯母、五哥、朝野、至尊、小金和小玉他们,深吸了口气,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