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的锁链摇晃响起,牢房中迎来到了强烈的光亮。
凌致披头散发,浑身污垢,那些痕迹盖住了他的脸,他爬过去抓着铁栏杆,果真看见了虞渺。
‘是殿下。’
虞渺无任何情绪的看着他道:“凌家意图谋反,追杀本宫和姐姐,罪证已昭天下,即刻就斩。而你,一样该死。”
姐姐说了,凌致就该看着凌家全家被斩,就该站在那承受全家灭亡的痛苦,因为他该死。
“殿下。”
平静又温和的口吻,那是凌致自重生后,第一次,第一次这样,以和解的心态与虞渺说话,他跪在地上,仰头看向虞渺。
如果凌家没有谋反,如果他重生后劝阻了父亲,告诫了母亲,如果一切安好。
字字句句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可却没有说出口。
可惜没有如果。
因为他不会,他重生了,他不是十八岁那个纯粹能看清一切的凌致,哪怕重生两次三次一百次,他都是满心算计的凌致,而不是十八岁,如同一张白纸一样的凌致。
十八岁的凌致明事理,辨是非,是见过了极致的恶与黑都不会染上半分的凌致。
虞渺的目光只稍稍的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下,犹如看陌生人,失去一切的凌致再也没了往日的形象,他匍匐着,尊严脸面都已失尽。
地上衣衫褴褛,气息奄奄的人不再是当年鲜衣怒马如沐春风的少年郎。
虞渺愤怒过,也憎恨过,厌恶,生怨,交织的情绪化作利器,在扫刮着她,在她向前的路上给了她一刀,很疼,哪怕现在已经过去了,但她会记住,记一辈子。
这是凌致教她的第一个道理,也是最后一个。
从满腔怒火到现在,虞渺接受了现实,那个少年郎将在记忆里封存,不再出现。
“殿下。”凌致被人拖着出去,在路过虞渺身边时,他问:“您会送我过去吗?”
“本宫会亲眼看着你死。”
千刀万剐,处以极刑。
或许难想象这是她口中说出的话,凌致不再言语,唯独凌子勤在心中道了句‘好’。
殿下看着他死也是好的,死前能看一眼殿下他异常的满足。
能来见罪臣一家,是殿下开恩,凌子勤眼眶微红,叹息了声,他在穿过的瞬间想大喊,说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他,可这样也不过是会徒增苦恼罢了。
那瞬间,虞渺微微停下了脚步,有感应般的与某处虚空对视,很快又平息了心中的情绪。
刑场上,凌家人几乎被抓,按照苏苒的话,他们布置才场景与前一世全部一致,凌致被丢在了角落,凌夫人并未死,此刻也被押了上去。
斩首的场面强行的出现在了凌致的眼前。
一模一样,凌致想冲过去,却无能为力,和上一世一样,他依旧没有能力拯救自己,拯救凌家,亲眼看着上一世的事再次发生,对凌致而言堪比诛心还要痛苦。
“是你,是你做的,都是你做的。”凌致发疯了一样看着对面的苏苒,大吼着:“肯定是你做的。”
虞苒的身体他清楚,逃不过的,虞渺的性子他也知道,定然会救他,可这一切都变了。
“感觉如何啊?疼吗?凌致。”
苏苒招手,死去的凌家人的尸体就放在了凌致面前,他疯狂的要扑过去,愤怒的看着苏苒,却不再有当初的恨意,只剩下了不甘。
‘砰’的一声,他被黎影一脚踹开。
“你是不是也……”
凌致的话没有说完,但苏苒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重生而已--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凌致却以为她是默认了,放声大笑:“怪不得,怪不得不一样,原来是郡主你也回来了。”
无人知凌致在说些什么,他所说的并不重要。
在他身体里的凌子勤看着苏苒,行了一道礼。
苏苒在他们走前说了句:“死后,你不再是他。”
会进入新的轮回。
凌致与凌子勤相连在一起,死后将彻底斩断联系,他们会是两个人,一个是凌致,一个是凌子勤。
没有头脑的话,但凌子勤听出来了,是在说给他的。
凌致被虐杀,就在对面的刑场之中,苏苒面不改色的看着,直至他一点点的逼近死亡。
这样血腥的场面,黎影见过不少,可如此的细致的他还真没有做过,他皱眉,第一次能理解那些人说他血腥了,这么一看还确实有点,他伸手,遮住了苏苒的眼睛。
“这种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苏苒拂开他的手,面前的一幕确实不大好看。
“不觉得看着他死会很解气?”
黎影放下手,一勾就把人带进了怀里,心中略微的有些复杂,他听出来了,苒苒对凌致有怨还有厌恶,所有人都会以为她只是想报仇,报复凌致追杀她的仇。
看着合情合理,也能够用这样的理由来解释。
可黎影知道,更清楚,绝不会是仇人,他明白对仇人的眼神,该是恨不得饮汝之血啖汝之肉,而不会如此平静,大仇得报该死痛快的,他万分懂的这样的情绪,绝不会是这样,平淡如水。
就像是为某个陌生人报了仇一般,完成了某项任务,与他帮人时是一样的。
黎影心一紧,抱着苏苒的手力度重了些,虽不信鬼怪之说,但此刻忽的有了这样的念头。
苏苒拍了拍他的手背,见他揪起的脸色,不由揉了揉他的脸:“我又不跑,你慌什么?”
黎影小声的回着:“万一呢?”
“跑了也会记得把你给带上,毕竟,抛夫不好,何况,”苏苒仰头一吻安抚道:“你不在我要是不想走路谁来抱?”
黎影乐滋滋的应了声,心里放心多了,抛夫是天理不容的,他还要抱苒苒走,不会被丢下。
现在的凌致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往虞渺的方向爬着,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如果,我不曾参与此事,殿下会救我吗?”
现场很安静,能听见他的话,虞渺不语。
“会的,因为殿下心软。”凌致浑身是血,血肉模糊,他接着道:“殿下未来会是一位明君,会如陛下一样,爱民如子,会,阖家欢乐。”
日后的天下在殿下手里只会更稳,更强。
而此时,凌子勤趁机夺过了身体,疼痛让他窒息,他忽闪了目光,泪眼朦胧的看着虞渺:“殿下,您会记得我吗?”
我是凌致,是阿致,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殿下记住,十八岁的他,他永远钟爱殿下。
“我叫,凌,凌子勤。”
是心悦殿下十多年的凌致,他字子勤,祝殿下顺利登位,可惜日后是瞧不见了,不过能在另一个人的记忆中瞧见,已然知足。
十八岁的凌致纯洁若白纸,哪怕至死也无怨言,失去了该有的人生,也失去了本可能追随的殿下,他该生气的,可却因知道了自己荒唐的未来与未来的自己一同赴死而高兴,他为殿下除去了最大的祸患,死的值了。
十八岁的凌致不懂二十八岁他的仇恨,二十八岁的凌致也不懂十八岁他的纯粹。
他也曾干净纯洁过,希望殿下记住的是十八岁的他,那时的他从未背叛过殿下。
虞渺平静的脸上泛起了波澜,‘凌子勤’。
初见时:‘我叫凌致,字子勤,殿下只要记住子勤就好。’
最后的他依旧希望殿下记住的是凌子勤。
凌致死了,在最后一刻,他与凌子勤分离开,不同时空的一个人,此刻成了独立的个体,刹那间,凌致消散在天地间,留下的是即将轮回的凌子勤。
活在此时的凌子勤是不被接受的,他没有气运,不具备天选之子的条件,因此他是被抛弃的,他要为重生后的凌致铺路,被他利用,被他压制,最后消亡。
而今真正消散的凌致,凌子勤彻底解脱,他不再是为重生后凌致服务的工具,他成了自己,却也回不到过去。
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将在下一世延续,在总角之年,言笑晏晏,恣意潇洒,轻狂无畏,安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