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汉的丧事办的妥帖而体面,从墓地回来,送完最后一拨人,季寒舟关上大门,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虽然他骨子里是个成年人,可像葬礼这种事情不管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都是极为繁琐且耗费心力的,而且他全程还得耐着性子去听别人居高临下,以长辈之名的劝导,更有人劝他将顾冉冉送回顾家。
季寒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着没让自己说出一句,关你们什么事。
其中不乏村里几个一大把年纪还打着光棍的男人,他们嘴上说着是为了季寒舟好,可那往顾冉冉身上飘的目光他看的清楚,心中更是厌恶。
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季寒舟再清楚不过。
顾冉冉仍穿着一身寡淡的白,长发仅仅用一根木簪子固定住,小脸柔弱而苍白,比起以前那副美艳妩媚的美,如今则更是楚楚动人。
她手里头拿着一杯茶,娉娉婷婷朝季寒舟走了过来。
季寒舟看到她,连忙直起身子,抬起手从她手中接过茶,看到她眼下的微红,和单薄的身子,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他死了,你很伤心?”
他对季老汉已经是连爹都不愿意叫了。
顾冉冉抬眼看他,眸底晃着细碎的水光,淡色的唇轻抿,半晌,才轻轻开口:“我要是说我不是为他伤心,你会觉得我不是好人吗?”
季寒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低眉:“怎么说?”
不知为何,听到顾冉冉说她不是为季老汉伤心,季寒舟心中那股闷闷的难受感一下子不翼而飞。
虽然他脸上仍然很平静,而语气已然轻快了几分。
顾冉冉垂下眼睫,眼底有了思量。
她慢步走到季寒舟身边,贴着他的身子坐到了台阶上,努力做出一副无奈又忧伤的模样,目光渺远的透过院墙,看向远处连绵的群山,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了轻微的颤抖和脆弱。
“说是嫁人,其实我是被卖过来的,五十两银子,听上去是不是很贵?”
她侧过头,仰起脸看着季寒舟。
季寒舟捧着茶,低眉看她。
顾冉冉脆弱的笑了笑:“可是,我从来不想嫁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根本不喜欢的人。”
季寒舟眉头微蹙,“我记得你嫁过来的时候还蛮开心。”
顾冉冉噎了一下,心里骂他,臭小子,没事记性那么好干什么。
她抿了抿唇,看着季寒舟,轻声反问:“不然呢?我要哭哭啼啼,要死要活,让别人看我的笑话吗?我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难道还能回头吗?”
“是,我承认,”顾冉冉顿了顿,道:“我看到你们季家的人,心里很厌恶,我讨厌你父亲,讨厌他为什么要娶我,我也讨厌你——”
季寒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一直知道顾冉冉讨厌他,这是她第一次明确的说出来。
他扯了扯唇角,笑意凉薄:“你讨厌我什么?”
顾冉冉看着他:“我讨厌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看我一眼。”
“哪怕我怂恿你父亲不让你去上学,对你说话语气不好,指使你做这做那,你都从来不肯看我一眼。”
季寒舟愣了愣,看着顾冉冉越说,眼底便聚了越多的泪花。
她那样柔弱又无力的指责他:“是你先讨厌我的,我凭什么不能讨厌你?”
季寒舟半晌哑口无言。
“……我没有讨厌你。”他蹙着眉头,知道自己这话没有多少说服力。
毕竟,以原主那个懦弱的性子,不敢看父亲的女人很正常。
而他穿越过来后,先是忙着消化记忆,之后又忙着为以后打算,没有搭理顾冉冉也是真的。
他的冷漠态度,怪不得会被顾冉冉认为是讨厌她。
见顾冉冉一脸的不信,这下忙着自证的反倒成了季寒舟。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同样坐了下来,随手将粗糙的茶杯放到地上,一条腿曲起,手肘搭在腿上,侧头看顾冉冉。
少女只比他这具身体大三岁,但身量娇小。
……不,要说小,倒也不尽然。
季寒舟有些慌乱的收回视线:“我要是真的讨厌你,昨天就让你跟着顾家人一起回去了。”
顾冉冉眨了眨眼睫,瞧着他。
季寒舟被她看的一阵心跳加速,她的眼睛看人时总像是看情人一样,含情脉脉,让人忍不住便脸红心跳。
顾冉冉看出季寒舟平静下的不自在,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都快攥成拳了。
她心满意足的收回视线,很轻的笑了一下,嗓音轻柔:“我信你。”
她像是不经意般,将手搭在季寒舟的手背上,借了力,缓缓站起来,却又在站稳时身子一摆,假装无力的跌回季寒舟身上。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饶是季寒舟,也不由自主的愣住了,低眸看着跌到怀里的少女。
她苍白的脸颊上慢慢飞起两抹红晕,长而卷翘的睫羽因紧张而轻颤着,眼底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情愫,温柔缱绻又隐忍克制的看着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慢慢合拢,很轻的闭了一下眼。
那一刻,季寒舟以为她在等他亲她。
他心跳如雷,怔怔的看着顾冉冉淡色的唇瓣,她的唇瓣饱满而微翘,轻轻张开着,露出里头嫣红的一截舌尖和雪白的牙齿。
但很快,她就睁开了眼,随即,动作很轻的推开季寒舟,慢慢站稳身形,转过身去。
“你明天去学堂吧,”她嗓音仍然轻柔,季寒舟却听着一丝微不可闻的颤:“家里有我,你别担心。”
季寒舟担心的,一直都只是她。
以前是担心她会欺负季小瑶,现在……
则是担心她会被欺负。
只是季寒舟也知道,他已经请了好几天的假,必须得尽快去学堂。
他只能拜托族长和几个长辈帮忙照看顾冉冉,又叮嘱顾冉冉有事就来城里找他,这才放心离去。
季老汉一死,顾冉冉可以说是身心顺畅。
她在家和季小瑶惬意的过了几天舒舒服服的好日子,这才开始盘算起来。
季老汉死了不到一个月,顾冉冉便换上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裙。
那粉色淡到近乎白色,若远处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凑近了才能辨别出。
衣裙腰身和衣袖以及衣摆上都绣了小巧的桃花,是顾冉冉自己动手绣的,朵朵栩栩如生,更显得她明媚鲜艳。
她穿着这件衣裙,用衣带掐出不盈一握的细腰,便带着季小瑶端着个洗衣盆往河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