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正堂,刘景仁看见御案前站满了人,一个太监跪在地上,正在絮絮叨叨的解释着什么,斜坐在御案东首锦墩上的一个老人正在认真倾听,不时的拿起一张黄宣看一看,“大黄还是用的太多,你这是包藏祸心呀,皇上久虚之体如何承受的了?”。
“方学士,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崔监丞也是查看了昨夜的病情才下的,你现在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个凤冠霞帔面色雍容的老妇人眼光凌厉的盯过来,语气不善的说。
“郑贵妃,皇上昨夜连泻二十多次,现在昏迷不醒。药方在此,大黄乃大寒之药,用量竟然达到80克,这不是超量是什么?”首辅方从哲神情有些激动,不过想到贵妃不凡的身份还是降低了语气,商议道:“现在救助皇上要紧。查看故方,也是为了再下新药。”
小太监这时挤过众人,跪在方首辅面前禀报了一声。
方首辅抬起头来,向着刘景仁招招手:“怀惠(刘景仁的字),你过来!”
刘景仁官职低微,在这厅堂中识得的也就是一个方首辅,他赶紧挤过去,站在首辅旁边。
“这是昨晚用药的方子,你看一下,或许有用。”方首辅神态温和,把手中的宣纸递过来。
刘景仁并不懂得中医药方面的知识,他会的只是消炎、输血、输葡萄糖这些最基础的救急的法子。现在朝廷临急抱佛脚,强赶鸭子上架,他连解释回绝的机会也没有,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大黄他还是认得的,这是最常用的泻药。
皇上内火上升,是中了什么毒吗?
这时,李康妃从卧室里探出头来:“刘景仁,你来了。快进来看一看皇上怎么了。”
刘景仁轻笑了一下。
郑贵妃不高兴了,“这里满堂朱紫,正在商议救助皇上的法子,叫一个身穿“熊罴”的低级武官进去,能做什么呢?”。
“这是请来给皇上看病的医生。”方首辅解释道。
“这么多御医都看不了,一个武官就行了?”郑贵妃讥讽道。
“这个武官在看病上有一手,很管用的。”李康妃回答道。
“旁门左道的法子怎能用来给龙体瞧病,不行!坚决不行!”郑贵妃将扶手拍的“啪啪”作响,说道。
“这位夫人,先前看方的时候,你对崔监丞百般回护,现在又不断阻止我前去瞧病。我记得,先皇时崔文升担任的是你手下的司礼监秉笔,现在你让他领御药房。昨夜,皇上圣体违和,他下如此虎狼之药,致使皇上连泻二十多次,生命垂危。现在又百般阻挠医生瞧病。我倒想问一问,你到底是何居心?”刘景仁看不过去,对着那位夫人斥责道。
“你!你胡说!”
“药方会存档,事情终会查清。你不是医生,在这救助皇上分秒必争的关键时刻,你在这里肆意指手画脚,耽误救治,不是包藏祸心是什么?”
“你!”
“方首辅留下来,其他无关人等都出去!”刘景仁抬起头来厉声喝到:“现在这里只有医生和病人,无关人等都出去!”
刘景仁再次发了飙!
他把药箱放在茶台上,脱下官服,摘下官帽。
回身打开箱盖,拿出一罐酒精向中堂里洒了起来。
很快,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道在大堂里弥漫开来。
这些一品二品大员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他们纷纷起身向殿门外挤去,跑得最快的就是那个颐指气使的郑贵妃。
在大殿门口,拥挤的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又是一个抬棺上殿的海二蛋!”
这是把自己比作嘉靖朝抬棺上殿的海瑞了。刘景仁苦笑了一下,心里想。
刘景仁穿上蓝色手术袍,戴上压到眉头的手术帽,双手戴上用狐狸油熬成胶涂成的细布手套,再吩咐方首辅拿出大口罩戴在自己脸上。
戴好了口罩,他示意方首辅把陶罐里的酒精喷到自己的手套上,细长的眼睛眨了眨,轻声对首辅说:“这是酒精,有消毒作用,方首辅不必担心。”
方首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看到刘景仁这些闻所未闻的装备,原本悬到嗓子眼的心也放下来不少,笑着说:“小伙子,有胆气!”
刘景仁跟着小太监往里走,拐过堂东放着的一排方形坐凳,绕到博物架后面的小厅,进了东北角一个不大的雕花门,里边就是皇上的卧室。
卧室分内外两间,面积并不大,皇上的龙床在靠南的一间,窗帘是拉着的,明黄色窗帘垂下来,垂珠在烛光下闪着瑰丽的光波。
大床也罩的严严实实,床头点着两座灯山,厚重的黄色床帘一直拖到地上,只有床帘中间留有一道半尺阔的细缝,随着轻纱晃动能隐隐约约看到床上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越靠近床头,一股龙涎香的气息越是浓烈,香气中夹杂着一种说不出名堂的甜骚和遮盖不住的腥臭。
李康妃轻轻揭开明黄色垂帘,并把它挂在雕龙床梁嘴里伸出的玉珠上,又轻轻揭开粉白纱帘,用天竺玉雕佛珠束起来,挂在和田麒麟钩上。
在四根檀木雕龙中间,泰昌帝静静的躺在明黄葇子上一动不动,他原先宽胖的脸瘦了一些,脸色更加苍白,两个眼圈罩着一层青灰,黑黄的头发里已经有了些许白发。
跟在床尾的石太监把皇上脚边的薄被掖了掖,低着头走过来,说:“刘将军,你来了。”
刘景仁做了一个揖,“石太监客气,叫我怀惠就好。皇上是怎样得病的?”
石太监抬手擦着眼窝,语气哽咽的说:“主上前天翻了辽东传来的军报,得知建州人在沈阳二十里外围歼了两个千总队,熊廷弼见死不救,心中气闷,摔了两个杯子。
到了晚上叫来三位娘娘伺候,多吃了几枚合和丸,导致阳泄不止。后来崔监丞用了泻药排毒,许是用多了,一晚上皇上连泻二十多次,卯时许就昏迷了。都是奴才无用,但有一点治病的法子,皇上也不至于遭这样大的罪。”
话才说完,石太监就呜呜噎噎的大哭起来。
“不必哭了,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救助皇上要紧!”李康妃语气不善,脸色阴沉的说,她显然对石太监有意见。
刘景仁取出温度计甩了甩,夹在皇上的腋窝里,让石太监抱紧胳膊。
又退下手套,用手指试了试皇上的鼻息。
有呼吸,只是微弱一些罢了。
可是,昏迷不醒的皇上该怎么救治呢?刘景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