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仁的大白马一连拉了三辆谷车,看到后面再也没有谷车了,才转过身走到官道上那一家五口的谷车边。
分在土崖上收割的刘景智和彭旭阳也跟过来。
“指挥使,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呐。”彭旭阳说。
“没事,世上谁都可能害我,这家人不会。”刘景仁知道彭旭阳说了一句职责内的安分话。不过,看到身边汉子黧黑的面孔和老母亲苍白的头发,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三个人帮忙推着车,沿着官道一直往前走,走了两里多地,东南方向有一个小村叫庙头村,就是这一家五口的家。
到了路口,刘景仁要到大宁去,老妇人执意邀请他到家用饭。
刘景仁因为实在距离远,推脱了。
老妇人说,那你等等。
说完,颠着小脚飞快的向村子里跑去。
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在灰黄的夜色中,那老妇人又飞快的跑回来,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拼命的往刘景仁手里塞。
刘景仁接过包袱,那老妇人说:“大侄子,耽搁了你们一天的工夫,饭总得吃一口,你们三个咬口饼,也算是我们一家六口的一点心意。”
说完,推着谷车,沿着下坡的村道走了。
刘景仁打开土蓝包袱,里边是烙好的白面饼子,只是饼子有点多——五张。看来,除了小孙子以外,自己把人家一家的晚饭都吃了。
别过了庙头村的一家五口,刘景仁一行三人飞快的嚼完一张饼,骑着马往大宁赶。
走进北城门,刘景仁三人骑着马沿着镇远街往前走,层层叠叠的坊市上一片黑暗,只有路边木杆上的气死风灯发出微弱的黄光。
马儿刚刚起步,刘景智说:“你看,那边!”。
刘景仁扭头望去,只见路西的一片黑暗中,惟有崇德坊那里放出一片亮光。
宵禁期间,军营方向怎能灯火辉煌?
刘景仁拨转马头,叱了一声:“走!看看去!”
穿过羊肠子街,拐过董家羊肉汤館,前边就是密云乙字营的营房,姬昌达部就驻扎在这里。
刘景仁发觉自己这几天忙忙碌碌,似乎犯了一个错误——应该看一看姬昌达部的伤病员。
毕竟这一次,姬昌达部的伤亡太大了。
沿着北营门进去,营房西边的操练场上传来一阵阵嘹亮的喝彩声。
刘景仁沿着营房前的过道走到尽头,穿过青砖拱门,看见操练场的指挥台上,用草绿色油布呈楔字形搭建了一个舞台,舞台两边各是十根儿臂粗的牛油大烛,顶上用大红棉布书写着“为国守边,无尚光荣”八个大字,下面是红笔落款:皇家宣慰使敬赠。
红笔题额下面,两个青衣小旦正在咿咿呀呀的演唱。
紧靠着舞台,密云营兵们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全神贯注的观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他们有的头上缠着白色绷带,有的胸前吊着胳膊,有的半披着军装,赤裸的胸膛上斜打着灰色棉带······
刘景仁只觉得眼睛湿润,胸口发酸。
他继续往舞台后面走。
从指挥台后面的台阶走上去,揭开油布,舞台后面是响器班的所在地,只听得梆子一连串的轰响,随后是二胡由低到高的哀叹,在二胡刚刚拔起来的时候,高胡、唢呐、笛子一起轰响起来,组成了一场悠扬的大合唱。
在合唱声中,刘景仁看到舞台西边的幕布后面,有个苗条的身影正在给青衣贴着花黄,她眼睛上扬,脸蛋依然那么美丽。
刘景仁看了一会儿,对刘景智和彭旭阳说:“你们两个留下来,注意保护宣慰使的安全。”
“是。”
他自己骑着马悄悄出来,准备在宁园等她。
刘景仁记得很清楚:万历48年9月1日是泰昌帝驾崩的日子。
驾崩的原因是:泰昌帝朱常洛因纵欲过度,圣体违和,遂召御医看诊。司礼监监丞领御药房太监崔文升用凉泻之药,泰昌帝连泻二十多次,病情加重。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献红丸,朱常洛初用后,病情有所缓解,当日下午又进一丸,于次日凌晨驾崩。
因所服用的药丸称为“红丸”,后世称为“红丸案”。
由于该案疑点颇多,它和移宫案、梃击案合称为“明末三大案”。
刘景仁不清楚谋害泰昌帝的到底是不是郑贵妃一流,朝臣对于宫掖生活历来讳莫如深,因为无论哪个朝臣陷入宫廷之争从来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他也不能不格外慎重。
可是看到徽媞忙碌认真的身影,他的心弦到底还是被拨动了,泰昌帝毕竟是徽媞的父亲啊。
一想到父亲驾崩时徽媞悲痛欲绝的身影,刘景仁就不能无动于衷。
他总得做些什么,谁让他早早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想起那个温和宽厚的男人,想到那张苍白宽和的脸,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哀痛。
虽然朱常洛贵为皇帝,可是他的命运却是如此凄苦,末世的国运加在一个人身上,亦是不能承受之重。
可是话该怎么说呢?
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吧。
说自己做了一个梦?
不行,臣子连做梦都诅咒皇帝那可是最大的不忠!
说自己掐指一算,刘景仁笑了,这种话连自己都不信!
······
刘景仁在回春榭上不断徘徊,琢磨着这个无解的难题!
算了,见了面直说就是了,大不了这个官不做了!
徽媞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当她看到宁湖的栏杆边那个徘徊的身影,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心里像小鹿一样狂跳个不停!
她向身后挥挥手,让入画他们几个先回去,自己慢慢向湖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