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山千万年的雾气，在这一刻消散成灰。
今日，竟是难得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天空明亮湛蓝，午后浅金色的阳光像磨碎的细粉倾洒人间，轻柔地如同片片飞羽毛，落在石头上那具冰冷的身体上。
在小六失去呼吸的瞬间，天地尽头的归魂魔殿，女魔尊幽云睁开了双眼。
一道跨越两界的魂魄，像一缕青烟，悄然融入她的身体。
幽云低声喃喃：“沈暮，看光了本尊的身体，可是要负责的……”
听说天枢仙君是他们凡域数千年来的第一天才，小小年纪就化神了，应该，还没有道侣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看上她这般魔族。
看不上也没关系，露水情缘也很不错。
她沉睡太久，是时候该醒来了。
幽云抬起手，指尖盘旋着一道柔和的光。
那光，真的有一缕，落在了她身上。
“小六，你不是说，很想让迷雾山的雾气散去，很想晒一次很久很久的太阳吗。”
沈暮看着少年，轻声喃喃。
用灵力驱散整座迷雾山的雾气，耗尽了她身上一半的灵力，她却还觉得不够。
哪怕这样会让世人察觉她来了迷雾山探秘，哪怕有人会认为她得到了穆清传承，她也不后悔自己的举动。
沈暮的手颤抖了片刻，平复着呼吸恢复镇定，眼神一如既往清冷淡漠，只是眼眶微微泛红。
脸色惨白的少年神情恬静，沐浴在温润的阳光里，枯草色的头发也金灿灿的，仿佛只是在安然小憩。
许久，沈暮才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被她困在风牢里的黑衣蒙面男。
那个男人刚才拼命挣扎，却被风绳捆得更紧，浑身被风刃席卷，鲜血淋漓，现在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而他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杀了小六的，是……
沈暮挥手布置好一个透明的防御阵法，让小六的身体不被自己的灵气波及。
布完阵法，她用灵气怒喝：“唐羽，给本君滚出来！”
偌大的石林和方圆近千里的迷雾山，都回荡着她冷冽森然的声音。
须臾，她唤出沥雪剑，语气不耐：“你若不回来，那本君就去找谢棠舟要你，你以为，你瞒得过我你的身份？”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一块大石头后面走出来。
男子摘下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沉稳冷峻的青年面孔。
正是掌门谢棠舟的大徒弟，宗门年轻小辈的大师兄，唐羽。
“沈仙君，你认出师父的木绵化骨掌，我不奇怪，可你是怎么认出的我？”唐羽鹰隼似的锐利眼眸，透着疑惑。
他咬了咬牙，又道：“还有，就算仙君认出了我又如何，我承认我看见仙君离开九黎山后心生贪念，一路尾随至此， 自不量力想要夺取仙君机缘，可……此事与我师父无关，只是我的个人行为。”
“噢，”沈暮冷冷地盯着他，“与谢棠舟无关？你化神了？能打出木绵化骨掌？”
“符箓是师父三年前赐给我防身用的，蕴藏着他全力的一击，是我私自拿它对付你，害死了那个凡人，真的与师父无关。”唐羽振振有词。
他余光瞥了一眼远处姚小六的尸体，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何况，死的不过是一个凡人，性命如同草芥，我误杀了又如何，至于仙君您，我没有伤到您分毫，您那一击却让我身受重伤，甚至金丹破损，以后的修为难以寸近——”
一个凡人死就死了。
他损失的可是以后的修行之路啊。
沈暮反问：“你是在威胁本君？在你眼里，凡人性命便如同草芥，杀了就杀了，你埋伏本君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本君伤了你，反倒要向你赔不是？”
唐羽擦了一下染血的嘴角，道：“弟子不敢威胁仙君，弟子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他越说越是自信，抱拳继续：“当然，弟子设计仙君，的确有错，弟子愿意退出亲传，闭门思过十年！对了，弟子才知道，原来迷雾山真的有穆清传承啊，仙君看样子，收、获、颇、丰。”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即便牺牲了他，他绝不能牵连师父，何况如今，是沈暮对他十分为难。
爆炸的师弟就是个普通弟子，他唐羽可是掌门首徒，天枢仙君怎敢杀他！
而且，他若出事，还会将沈暮获得穆清传承的事情公布于众，穆清曾是三千年前的剑宗叛逆，到时候，剑宗也会找她麻烦！
监视沈暮这么多年了，唐羽自认为自己很了解沈暮的性子，她最怕麻烦。
他唯一想不明白的一点是，沈暮素来不与他们打交道，他甚至肯定，在此之前，他几十年都没和沈暮说过三句话，师父有十几个徒弟，她是怎么认出的他？
难道师父身边，也有她的卧底？
沈暮的食指与中指合并，一道细长的冰锥，渐渐在指尖凝结。
她眼底的杀意，几乎要遮掩不住，索性不再遮掩。
杀机肆意倾泻，唐羽一下子冷汗如雨，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
“你问本君如何确定是你？其实本君只是猜测，抢夺本君传承这么艰巨危险的任务，谢棠舟不会交给他最看重的弟子，却一定会交给他信任的弟子，你。”
沈暮平息着心中的怒意，淡淡地说。
唐羽面色一变：“你胡说，我就是师尊最看重的弟子！”
沈暮：“是吗，那他怎么舍得你来送死呢，他怎么不派陈锦绣，段墨？自然是因为……派你这一把年纪还只是个金丹巅峰的大徒弟，死了，他也不心疼。”
唐羽的脸色越发难看。
沈暮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冰刃刺入他的心脏，将他的心理防线击垮。
冰雪融化，看不见伤口，他却疼的捂住了心口。
“你今年七十多岁了吧，还有希望晋升元婴吗？
本君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快化神了。
你和桑榆被称为天玄双壁，可桑榆不到二十岁就金丹了，你怎么敢跟她并称的？
对了，我家傀儡人被我点化都能达到金丹，一个人，七十好几了，还只是个……金丹。
你说，你师父是信任你呢，还是想打发你送死呢。”
沈暮的字字句句，比针还尖锐，扎心到极点。
唐羽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吼道：“沈暮，你闭嘴，师尊才不是让我送死，他是信任我看重我，想助我突破金丹才——”
他的话忽然顿住，如同被卡住脖子的一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