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只上了一节,夏听婵首次翘了课。
她抱着画本,一路茫然又无措地上了公交、又下公交,最后来到回收站。
看到回收站的模样,她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昔日的青石院墙被拆的一干二净,连块砖石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而昨天还能看见另半边堆积的货架、废品、机器,今天空的连纸片都找不着。
院子里有人出来进去的忙碌,有两人抬着柜子,哼哧哼哧往外挪。
夏听婵怔住。
怕柜子撞到她,工人喊了句:“妞妞快让开,等会碰到。”
因这点动静,正在指挥工人的何明顿了顿,他望向院外,眼神不由自主地闪躲。
五月中旬的四方镇树木深绿,风刮过树梢,树叶簌簌飞舞,落下一片斑驳。
初夏要来了。
女孩子瘦弱单薄,眼底深处惶惶不安。
她不敢臆测。
就像当初夏建树跟骆眠荷要离婚时,谁都不愿意要她一样。
“何明哥,”她声音虚薄无力,恐惧抽丝剥茧出颤意,“严穆呢。”
何明搓搓手,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清清嗓子:“在后院,妹妹...”
夏听婵推开他,不管不顾地往后院走。
去后院要经过堂屋,那里有扇朝北开的门,此时褐色泛白的木门大开,上面贴着的春联失去粘性,一半耷垂着。
这是夏听婵首次来回收站的后院。
院子不大,收拾的极其干净,一棵几十年的桂树叶子油绿,枝干粗壮。
而严穆就坐在桂树下面的圆形花坛上。
他嘴里叼着烟,白灰色的云雾模糊了他的脸,两条长腿直直伸着,听见动静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夏听婵停在门边。
“严穆,”她很轻的开口,“那墙你拆了呀。”
严穆抬手,拇指与中指交叠,捏掉唇角的烟,上半身前倾,将积了长长一截的烟灰弹在脚下。
这个动作被他做的随意又自然。
“嗯。”
没有多余的回应。
仿佛在说,拆就拆了,懒得解释。
夏听婵吸了下鼻子,她走近两步,勉强挤出笑:“哦,没关系,我刚好重新画了几幅,给你瞧瞧,好不好?”
“......”严穆弹烟灰的手不明显地抖了下,他垂眸望着地面,“不要。”
夏听婵半蹲到他面前,兀自把画本打开。
她一一展示给他看:“你瞧,全是你。”
画纸上是不同表情的严穆。
有无奈的他。
浅笑的他。
蹙眉的他。
温情的他。
“我都被老师罚站了,”夏听婵碎碎念,“骂我心思不放在学习上。”
“夏听婵,”严穆像是受够了似的,不耐烦道,“以后别来了。”
“......”
沉默。
女孩子低着头,校服穿在她身上,比任何人都好看。
“严穆,”夏听婵屏着呼吸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严穆直视进她眼底:“我能有什么困难,我只是过够了这种日子,想离开了。”
“......”夏听婵抿唇,“去哪儿啊?”
严穆淡哂:“没想好,走哪算哪。”
“那我呢,”夏听婵眨了下眼,“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严穆皱眉,觉得颇为荒唐,“我们有关系?”
夏听婵提醒他:“再过两个月我就满17周岁了,你答应过,要等我长大的。”
严穆墨色的瞳色暗沉:“你再仔细想想,我有答应过?”
“......”
“夏听婵,”严穆唇角扯了下,“我从未答应你任何东西。”
场面长久的定格。
周遭像是进入默片时代。
任何景物都失了颜色。
夏听婵杏眸润着光,她仰脑袋,巴巴地问:“严穆,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要等我长大?”
严穆不置可否,淡笑反问:“你说呢。”
这仿佛就是回答。
他从未想过。
“......”夏听婵想要弯一弯唇角,努力几次之后,脸部肌肉不受她控,一点弧度都做不出来。
她大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轻喃出声:“你说话不算数。”
“小朋友,”严穆弯腰,目光沉厚,不避不让迎上她的,“你指望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讲信用,不可笑吗?”
女孩子白皙的脸颊落了几点斑驳的树影。
她眼睛浅弯:“可笑。”
严穆攥到掌心的烟头已经变了形。
他喉咙不受控的吞咽,想将那苦涩咽回肚内。
两人都没再说话,穿堂风刮过,夕阳余晕渐淡。
良久。
院外工人忙碌的声音也没了,大概是已经搬完了。
夏听婵抿抿干燥的唇,她视线下移,落到画本上。
短暂停顿。
她小手无形中得了力量,“嘶啦”一声,将几张画了人像的图纸撕掉。
“严穆,”夏听婵动作未停,将那些画一一撕成碎片,“我不会纠缠你的。”
她将碎片兜头砸到他脸上:“我真是,后悔认识你。”
图纸如雪花柳絮,在这初夏纷扬。
男人面无表情,一如他冷血薄情的长相。
-
何明进到后院时,便看见这一幕,男人半蹲在花坛边,骨感的手指一片一片捻起土里的雪白碎片。
他拣得认真,仿佛任何事都干扰不到他。
何明看得心酸:“哥,情况也许没那么坏...你不该做这么绝。”
他总觉得,路走一走,也许就通了。
一块碎片卡进缝隙,严穆拂去旁边泥土,小心翼翼捏了起来。
听见何明的话,他无奈的笑:“小丫头还挺会说狠话。”
那句“后悔认识他”扎的他体无完肤。
何明感觉他疯了。
他明明在笑,却笑的人皮骨发麻,冷意森然。
“现在的小朋友脾气真是不大好,以前咱们小时候,”严穆头也没抬,边拣碎片,边难得的多言,“为了口吃的,被人家打骂,被逼下跪,在臭水巷子里东躲西藏,也没敢跟人家还句嘴。”
何明陪着他:“你希望小知了学咱们啊,你能舍得她骂不还口?”
“......”严穆手指微顿,他嗓音越来越哑,“你这意思我挨得挺值。”
何明戏谑地望着他。
短瞬。
严穆一声微不可闻的鼻息,妥协中又挟了丝宠溺:“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