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听婵捧着碗,茫然地看向两个人。
自从严穆那句她没听懂的话落地,蒋溪的表情就彻底维持不住了。
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夏听婵的脚尖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严穆的脚。
“要什么,”恍若不觉她的意思,严穆自然地拿起筷子,“碗里的先吃完。”
夏听婵顿了顿,虽然觉得他是故意装作听不懂,但她好脾气地配合:“我想尝一口苦瓜。”
“......”严穆筷子停在半空,不悦的眼神凝住她,“苦。”
许是因他不避嫌的用自己筷子帮她夹菜,夏听婵那颗沉到郁郁的心又开始弹跳漂浮,她眼睛浮光跃金的漂亮,嬉皮笑脸磨他:“我吃一块,你夸我好不好?”
严穆:“......”
“妹妹,”蒋溪干巴巴地插了句,“你想让他夸什么?”
她从未见过严穆夸人。
完全想象不出这种冷肃的男人会怎么样去夸一个女孩子。
夏听婵歪歪脑袋,俏皮可爱到犯规:“说妞妞长大一定能变成兰花仙。”
“......”蒋溪神色顿住,她语气不明,“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严穆垂着睫,依她的要求夹了块苦瓜过去,却冷酷无情地拒绝道:“不夸。”
苦瓜烧得油绿,看起来倒是可口。
夏听婵啊了声,拖着的调透出两分失望。
苦瓜已经在碗里,她巴巴瞧了两眼,可怜又委屈:“真不夸啊?”
严穆无言以对。
夏听婵迟疑几秒,夹起那片苦瓜,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她吃不来这个东西,以前家里煮苦瓜汤,她连汤汁都感觉苦到不行。
她皱巴着一张脸,筷子上剩的半块苦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放进嘴里。
下一秒,她隐约听见男人一声喟叹,随后,一只白瓷碗伸到她面前。
夏听婵扭过脑袋,直接撞进男人深黑又无奈的眸中。
她瞧出他的言外之意,把剩下那半块苦瓜夹给他,谄媚道:“谢谢严穆叔叔。”
“......”严穆后悔了,“不要,夹走。”
夏听婵立刻移开几分距离,防备的眼神:“大人不能骗小孩。”
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又自然随意的互动,蒋溪默默低头吃饭。
严穆跟夏听婵在一起时的状态轻松又自如,生活给予他的刻板与谨慎消散的一干二净。
四方镇认识他的人从未有人见过他懒怠又幼稚的举动。
而蒋溪却在这个短短的中午,见到了。
半片苦瓜而已。
扔了又能怎样。
偏对面娇滴滴的小公主还在撒娇:“我吃了半片,你夸我半句好了吧?”
严穆眼尾斜她,淡着声:“夏听婵...”
夏听婵点头,示意她在听。
等了数秒,严穆跟卡了壳似的,只是慢条斯理将那半片苦瓜吃进嘴里,俊朗的侧脸随咀嚼的动作轻轻鼓着。
“......”夏听婵用脚尖踢他,“说啊。”
严穆喉咙里低低的笑:“夸完了。”
夏听婵:“......”
他居然敢抓她话里的漏洞!!
她恼的腮帮子都充了气,故意恶心他:“那我夸你,我不夸半句。”
严穆嘴巴停住。
有种不详的预感。
没等他想明白这预感从何而来,女孩子已经又快又利索地夸道:“我滴逗来,你怎么这么厉害,瞧瞧这苦瓜吃的,不紧不慢的,不轻不重的,让人看着能再多吃两碗饭...”
严穆猝不及防被她四不像的方言给呛到。
他略略扭过头,压着声低咳,短暂的停顿后,他失控了似的,肩膀有频率的振颤,笑声在餐厅缓缓低荡开。
蒋溪已经彻底愣住了。
原来严穆会笑。
会像寻常人一样开朗阳光的笑。
他笑起来时眼睛里的阴霾不见了,素日里的成熟稳重也被敛住,让人在刹那间想起,他也不过才二十出头。
都还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夏听婵洋洋得意,抬着精致的小下巴哼他:“还要不要听?”
“......”严穆上半身微倾,用力揉了把她脑袋,声线依稀含了笑,“别闹。”
蒋溪的目光尽数被他的手占据。
她心里难控的滋味压不下去,忽地冒了句:“这么点苦妹妹都吃不下。”
这话似乎带了些一语双关和意味不明。
夏听婵到底涉世不深,只大约觉得这话刺耳,却揣摸不透其中深意。
然而严穆顷刻就懂了。
他唇角笑意敛住,一张薄情硬朗的脸不辨神情,语调也不温不火:“为什么要吃苦。”
“......”蒋溪抿唇,“妹妹是蜜罐里泡大的,其实,并没有多苦。”
夏听婵茫然。
没听懂。
严穆鼻息溢出低哂,他淡淡一声反问:“不好吗?”
蒋溪唇角拉直,没应他的话。
这是一场莫名的对话。
莫名其妙的开始,莫名其妙的结束。
夏听婵虽然不明白,却隐约能察觉到一丝剑拔弩张。
就仿佛,严穆那两句轻描淡写的反问,是在为她而战。
这股信赖不知从何而来,但夏听婵就是无脑的相信他。
一顿饭不咸不淡的吃完,蒋溪神色略微抑郁,严穆将海碗还给她,碗里还装了其它东西。
男人客气而疏离,一如他往常:“多谢阿公阿婆,改日我跟叔叔婶婶一起登门拜访。”
蒋溪将失望悄悄掩下。
每次他都是这样。
蒋家给他一块糖,他会立刻还一块回来,像是生怕受了他们家的情,再跟他们家攀上扯不断的关系。
人情来往,于他,仿佛是负累。
若在今天以前,蒋溪还不至于郁郁,毕竟这个男人他对谁都这样。
然而不小心瞧见他与夏听婵的那一幕。
蒋溪掩耳盗铃的认知被迫裂开缝隙。
原来严穆的情感,也不是明码标价。
他也会悄无痕迹的对一个人好。
那种不求回报的掏心掏肺,付出的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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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溪离开后,严穆把门从内关上,他居高临下瞥了眼旁边的女孩子:“去把试卷写完,我帮你修星际熊。”
“......”夏听婵昂起脑袋,直白地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那个姐姐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严穆唇角一点点哂笑,“在夸你。”
他目光深邃,团聚着女孩子看不懂的东西,淡声补充:“你不需要在意别人的情绪,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