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江小荷发现家里的蜂窝煤快没了,虽然过年后天气暖和了不少,但屋里还是冷冰冰的。还没过初五,街道上依然冷冷清清,江小荷径直走到县城西关买蜂窝煤的那户人家,想到那里碰碰运气,不出所料,那家的大门锁得死死的。
正要回来时,她发现旁边有一家人正在巷子里打蜂窝煤,那人把一个个蜂窝煤摆得像战场上的士兵一样整整齐齐,从巷口到巷里,都被那人排兵布阵般把这些蜂窝煤摆得严严实实。
这家人这么多煤,一定有多余的可以卖吧,她向那人走过去,轻声问道:“叔叔,您家的煤能卖给我一些吗?”
那人抬起脸,先是惊愕,然后赶紧低下头继续打煤,并不打算理睬自己。
江小荷这才仔细朝那个人看去,只见那人个子又高又瘦,脸上被煤弄得黑乎乎的,几乎看不出年龄,喊叔叔应该不会错。
可是,那人很奇怪,就是不接江小荷的话。
江小荷不得不又问了一声,“叔叔,我家的煤快没了,您家打这么多,能不能卖我一些。”
这次那人连看都没看江小荷一眼,他双手拿着蜂窝煤机,在和好的煤堆上用力按压,然后在煤球机上使劲踩下,煤球机下多余的煤在木板上抹去后,再将蜂窝煤挤到那片蜂窝煤大部队中。
江小荷想,这人会不会是聋子,可是,他明明已经听到我的话了呀,要不他刚才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呢?
算了,今天再坚持一下,明天再来看看那家人是否开门吧。
江小荷正要离开,听到身后有人喊她,是潘骏!一个春节不见,潘骏好像长高了一点,连声音也可以变腔了。
看到潘骏是从刚才那家打煤的人家走出来的,她有点喜出望外。还是潘骏先开了口:“小荷,你是想要买煤吗?”
“是呀,年前忙着别的事,才发现我家的蜂窝煤已经没了,但今天那家卖煤的人家没有人。”江小荷回答说。
“你要多少,我给我哥说说,让他把我家的煤送给你。”潘骏说着回头喊哥,却发现哥哥并不在刚才的地方。
江小荷有些纳闷地问潘骏,“你是说,刚才那个正在打煤的是你哥?”
潘骏点点头。
江小荷有些结巴了,再次问:“那个满脸煤黑的人?”
“是呀,今天我们家只有我哥和我两个人,我爸妈都不在家。”看着一脸严肃的潘骏,江小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乌龙事件!真是乌龙事件,我喊错人了!”
说话间,一个穿戴整齐的人已经站在了江小荷身边,那人的脸白白的,牙齿也洁白光亮,一身刚换的衣服已经套在了身上,但是,他眼角的煤像一条黑色的眼线一样出卖了他。就凭这条“眼线”江小荷立即认出,这就是刚才那位被自己称为“叔叔”的人,他正是潘骏的哥哥。
“对不起,我刚才没认出来你,我叫江小荷,是潘骏的同班同学。我应该叫你……。”江小荷说完这些,忍不住又笑了。
还没等哥哥开口,潘骏抢先一步说:“江小荷,这是我哥,潘登。”
江小荷想起潘骏曾说过他哥哥的情况,随口便说:“一中,高三,学霸,会蛙泳,还会仰泳,你说的就是这个哥哥吗?”
这次,没等潘骏回答,潘登先接过话来:“我也知道你,江小荷,数学成绩满分,而且靠你的精心辅导,让我弟弟的成绩提了35分。就凭这一条,我远不如你。我以前怎么费劲都没能让我弟的成绩进步这么快,所以我代表我们全家向你表示感谢!”
听着潘登如此正式的谈话,江小荷“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向潘骏使了一个眼色,看来潘骏并未将收补课费的秘密说出来,否则她的人设就会在这位哥哥面前瞬间坍塌。
潘登刚打好的煤还未完全干透,潘骏建议,他们哥俩第二天一早把煤送到江小荷家,就在江小荷家的院子里打煤。
第二天一早,哥俩早早就来了,他们拉着一车煤和煤土,在江小荷家的院子里开辟了一方新的“军事领地”。
潘骏也借来一把制煤球机,兄弟两人在初春的阳光一会儿就将一个个士兵一样的蜂窝煤排得整整齐齐。
江小荷记得,他家以前的蜂窝煤都是爸爸打的,自从爸爸去世后,他们的院子里再也没有像以前这样热闹过。弟弟妹妹也比平时更高兴,他们在院子里像两条小鱼一样来回穿梭。
曾有那么一刻,江小荷有点感激他们兄弟俩,给他们家留下了这样美好的时刻。
江小荷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接过潘登的制煤机,让他歇一会儿,江小荷学着潘登的样子挤煤,可是她打出来的煤却歪歪扭扭,不像潘登打的那样整齐,潘登站在江小荷身后,两手握住她握煤球机的手,从煤堆上压煤开始,一步步教她,最终,在潘登的帮助下,一个端端正正的蜂窝煤终于落地了。
那是她和一个男孩共同打的第一个蜂窝煤,那个蜂窝煤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第9排第3个位置,江小荷清楚地记得那个煤球摆放的位置,却完全忘记了那块煤是怎么被一步步做出来的。
因为,当潘登站在她的身后,两只手握住她的双手的那一刻,她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
只是,很长时间以后,她一直记得那种感觉,那种全身温润,有点亲切,有点害怕,也有点心跳的感觉。
打完那只煤球,江小荷就转身回屋了,她觉得全身麻酥酥的,像刚被电流击过一遍。
她感到脸上一阵火热,幸好,厨房里没有人,她一边和妹妹一起择菜,一边透过厨子朝外看,潘登的确像潘骏说的那样,1米82的个子,眉目清秀,面庞俊美,棱角分明。
屠瑞华从街上买来一只鸡,做的是板栗炒鸡,很快,一阵阵香味从厨房飘进院子里,几个年轻人也许是累了,一大锅炒鸡很快被他们消灭一光。潘骏边吃边对屠瑞华说:“阿姨,您做的板栗鸡真好吃,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吃过午饭,又干了一个多小时,一堆煤终于打完了,江小荷在潘登的衣兜里偷偷塞了20元钱,煤钱加上工钱,20元应该够了。江小荷这样盘算着,把他们送出了家门。
那天晚上,江小荷刚刚吃过晚饭,就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江小荷打开门,是潘骏。
潘骏手里拿着那20元钱,对江小荷说:“我哥刚从衣兜里看见的,他说不能要你的钱,煤我们家本来就有,活是我们自愿干的,所以不用给钱?”说着,潘骏把钱塞进江小荷的口袋里,转身跑了。
接过钱,江小荷突然感觉有点失落,为什么不是潘登来呢?
为什么要欠他们这么大的人情呢?
那天夜里,江小荷辗转难眠。她的脑海里全是潘登的影子,他的脸庞,他的笑容,他洁白的牙齿,还有他从身后握住她双手的感觉,那种温润的,又亲切的感觉。
她的手里握着那张20元钱,这张钱一定也被潘登抚摸过,这张本应该属于他们的钱怎样才能还给他们呢?
思来想去,江小荷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给他们兄弟两人一人做一条新裤子,这样,她就不会感觉亏欠他们了。
可是,做一件衣服谈何容易。
首先是布料,接着是量衣,还有剪裁,缝纫。最难的是拉链、纽扣这些辅料,这些妈妈都可以帮忙,可是江小荷心里一直有一个大胆又不为人知的想法,她要自己做!
第二天一早,她拿着20元钱来到县西关供销社的布料摊上。这里适合做男士裤子的布料几乎都是黑、蓝两种,这样的面料,满大街都是,江小荷想做一种与大街上那些人不同的衣服。
将要出供销社大门,江小荷被一个穿裙子的女人吸引了,要知道这还正是正月,天气虽然回暖,但依然春寒料峭,大冬天穿裙子,在街上回头率很高。江小荷向那条裙子多看了一眼,接着,她立即被一粒扣子吸引住了,那粒扣子亮闪闪的,白玉石一样的材质,周边镶了一圈金色,最重的是,扣子正中间还有一个大写的“S”,江小荷眉头紧锁了一下,这粒扣子不正是王立明那天拿出来的扣子吗?他记得王立明当着车间人的面说,这批扣子是在上海定制的。而当时妈妈加工的衣服是一批上衣,而现在这颗扣子出现在一条裙子上。
江小荷已经发觉,穿着这条裙子的女孩已经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她了。“看什么看,有这样盯着人看的吗?”女孩披着一头大波浪头,看上去挺时髦。
江小荷立即收回自己的目光,笑着对女孩说:“姐姐,我是看您的裙子好看,特别是您身材这么好,穿上更好看,在哪里买的呀?”
大波浪头一听这话立即转怒为笑,“这条裙子好看呀?”说着她拉起裙摆轻轻摇曳了两下,似乎很得意地说:“我条裙子是在一个裁缝铺做。”
江小荷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她继续追问:“姐姐,哪个裁缝铺呀,我也想做一条,尤其是这上面的扣子,跟白玉石一样,亮闪闪的,真是太好看了!”
“小丫头小小年纪还挺有眼光的嘛!我也是先被这扣子吸引住了。那家裁缝铺的裁缝是个男的,手艺还不错。我现在就把地址告诉你。”大波浪头把地址说了一遍,江小荷很快就记住了,临了,大波浪还说:“你去跟那个裁缝师傅说,是我介绍的,我让他下次做衣服时给我便宜点。”
江小荷心里暗暗记牢了那个地址,“西关街66号”,也许这个地方有她想要寻找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