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的眼前是一片白光。白蒙蒙的，像是自己老家房间里那张遮不了光的窗帘。他猛地睁开双眼——
——“熟悉的天花板。”韩晓喃喃说道。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床头的闹钟指着七点十五分，离他设定的响铃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窗前放着一张桌子，上头摆放着纸笔和课本。似乎是昨晚睡前他没把窗户关牢，那本课本正被漏进来的风吹得哗哗直响。
韩晓呆愣着，动弹不得。这是他熟悉的房间，他的老家。一切的摆设都和从前一样，就像是他还没从家里离开一般。这是梦？还是幻觉？他应该是在同奥列格战斗，被那道不讲道理的能量洪流轰走。以他的反应，根本就来不及躲避。
“我输了吗？”他紧张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用力握了握。触感真实得可怕。他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脑机深网之中。
在《星海》里，机甲的物理护甲可以视作其他游戏里的所设定的“血量”，但物理护甲归零时，机甲外骨骼也会被彻底破坏，而动力核心会带着驾驶员舱体紧急弹射，逃离危险区域。
他可从没听说过动力核心会带着驾驶员回到现实中的老家。
“你很喜欢这里吗？”
身旁突然传来询问声，让韩晓悚然。他吓得直接从床上弹起。脑袋撞在了不算很高的天花板上，发出咚的一声。然后从床上摔落。
“呵呵呵呵。”那个方才询问他的女孩毫无遮掩地笑了起来。
韩晓顾不得脑袋的疼痛——这份疼痛反而更加强了这个场景的真实感——他呆愣愣地看着女孩，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女孩睡在韩晓床上，从米黄色的被子里钻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肩带滑落，露出半边圆润的肩膀。黑色的长发随意铺陈，像是一小截瀑布一般洒落在床铺上。脑袋顶上的头发有几缕高高翘起，却不知是因为静电还是发质。女孩眯着睡眼，用力地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姿势柔软得像一只被驯服的猫。
但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看在韩晓眼里，却不带有哪怕一丝旖旎的感觉。
因为女孩长着一对精灵似的长耳朵。一对韩晓在沙漠行星威兹玛原住民身上看过的长耳朵。
自己还能够回到《星海》之中吗？韩晓忽然一怔，心想就算回去了又如何呢？那个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吧。在回去之后，他得拜托云意帮忙，重新向联盟申请购买机甲，然后下一次再去接一个正常难度的任务。再然后，就是慢慢地积累资源，提高自己的游戏技术，然后达成沐歌姐对他提出的要求。这同时也意味着，他战胜了自己的心结，可以重新接受虚拟实境设备。
这么想才是正确的。在奥列格的攻击下，自己绝无能够扭转胜局的可能。也不用期待云意再一次把自己救出来，因为那个时候她离得很远。
但就是停不下来这些想法。要是BOSS没有这么难就好了，要是自己反应再快点就好了，要是云意离得再近点就好了，那样自己就不会输，不会失败了。
真讨厌啊，这种感觉。韩晓心底里憋着一股气。这种不合理的游戏体验，这份失败，真是苦涩得难以下咽。
哈，他自嘲地笑了。自己还在犟什么，这只不过是一个游戏罢了。
韩晓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个虚拟实境的精度很不错，连这种微小的细节都还原了出来。尽管根本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韩晓还是不由得赞叹。
“我能出去看一下吗？”韩晓谨慎地朝着女孩询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由于时间太赶，这个空间的范围并不大。我只还原了你记忆中的主要街道。”
“哦……嗯。”韩晓含糊地回应着。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走廊同样是记忆中的模样。铺着胡桃木的地板带着早晨特有的寒凉，让韩晓不禁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客厅里的窗户透进来早晨白皙的日光，清澈得像是刚刚倒出的鲜奶。韩晓静静地呼吸着，穿过客厅，走向厨房。
厨房里的摆设很简洁，除了灶台和冰箱这些家电，就只剩下一张餐桌。餐桌并非空无一人，主位处坐着一个消瘦的身影。那人佝偻着腰，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稀粥，每一个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
女孩揉着困倦的眼睛，从韩晓的身后走近，轻声说道：“这只是你记忆中的片段，并不是……”
“我知道——”韩晓打断了她的话：“——这不是真的他。”他看着，只是看着，还是没敢走向前去。
片刻后，韩晓强撑着冷静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就算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使用过终端，但却并不代表他对现在的深网一无所知。同传统的网络不同，深网是利用脑机技术和虚拟实境技术构建起来的新一代互联网，从最根本的底层原理上讲，是根本无法实施这种入侵行为的。
传统的赛博朋克作品或许会描述这样一种场景：黑客可以通过外部设备连接脑机端口进入信息化了的人类的大脑中，随意地操作一切数据。于是，人类的记忆和人格都会被他人所控制。
但这对于奇点时代的脑机深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人的大脑根本就不提供这种接口。想要控制人的记忆，操纵人的意识，太过困难和复杂，凭借现有的脑机技术根本就无法实现！
而且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想要控制一个人的意识，通过激素、药物、酒精等工具，暴力、监禁和胁迫等手段，就已经能够达到操纵人心的目的了，其实根本不用使用脑机深网这么复杂的技术。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都能够信任虚拟实境设备的原因。虚拟实境是利用脑机接口来提供感觉体验的一种技术，这种感觉体验的实质同梦境相似。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在睡醒后会很快忘记。
而虚拟实境的使用感受也与之相似。虽然并不会像梦境那样难以记忆，但其中激烈的情感会变淡，大部分的画面看起来就像是别人在演出一般。虚拟实境技术对人的意识和人格的影响是处于安全范围之内的，甚至比看了一部感人至深的电影所带来的影响还要更轻微。
所以韩晓才会对现在这种情况感到恐惧。按照这个世界的常理来说，韩晓应该才是这个脑机设备的最终掌控者，那现在这个梦境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因为这意味着有人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控制了他的大脑，才能让他看到《星海》以外的其他画面，而他甚至无法作出任何反抗。
女孩那张迷人的俏脸露出了一抹梦幻的微笑，把韩晓的常理打破。她轻声说道：“大脑的权限并非完全无法绕过，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事实上，《星海》还是在正常地运行中。这片空间是基于《星海》，而不是基于你的大脑，所以我才能够短暂开启它。”
“你说……《星海》？”韩晓捕捉到了重点。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星海》是一个巨大的木马，给他人开启了后门！
“别这么说嘛！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现在就现身。”女孩似乎有些委屈：“你还想看下去吗？《星海》里的情况可不容乐观喔。”
韩晓一愣，他忽然转身，抓住女孩纤细的手腕，急切地说道：“你是说，战斗还在继续？巴德尔没有被击毁吗？”
女孩没有抽回手臂，而是反手握住了韩晓。她对着韩晓甜甜一笑，说道：“有我在，怎么会让爸爸你受到伤害呢？”
“呼。那就好。”韩晓松了一口气，但他立即察觉到不对劲：“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拉着韩晓朝着房间走去。韩晓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便只见门一打开，一阵烟尘朝着自己的脑袋落下——
——韩晓猛地睁开眼，握住手柄，于是脑机网络自动连接上了机甲巴德尔。系统重连成功，系统自检成功，欢迎您，驾驶员韩晓。黑暗的驾驶员舱体里又重新点亮起了环绕着上下左右前后的屏幕，清晰地显示出来巴德尔外面的情况。
外面一片漆黑。
“学长！学长！听得见吗？”韩晓的耳边传来云意急切的叫喊。
“我没事，云意。”韩晓尴尬地回复道。他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和说明。
“呼。”听到韩晓的回话，云意明显地松了口气，紧接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说道：“学长你好几分钟都没有回答，我还以为你被弹射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呢。”
“弹射？”韩晓摇了摇头，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巴德尔还没有被击毁。”
“什么？学长你还在巴德尔里面？”云意也愣了愣：“可是巴德尔……被埋在了废墟里了啊。”
偌大的避难所在奥列格的疯狂攻击下已经被彻底摧毁。巨大的石块从内部瓦解，墙壁倾倒，穹顶陷落。一百年前的仙特利兰王国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就像是雨水融入河流一般消逝了。
此刻，云意正驾驶着精卫漂浮于威兹玛星的高空之上，身后是漫漫黄沙。先前奥列格的攻击让她难以接近，只能拉开距离，避免护甲见底的精卫被四面八方的碎石击毁。但这也让她没办法确认巴德尔的情况。由于一直没办法联系到韩晓，她还以为巴德尔已经被击毁，动力核心已经携带着驾驶员舱体弹射到远处了。
“不应该啊……”云意斟酌着话语：“学长，我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在那么近的距离吃满奥列格的攻击，应该是很难存活下来的。”
“没关系，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可是，该怎么说呢？”韩晓不知如何表达，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我先自己看看，等下或许还需要你搭把手。”
“好的学长，你注意好奥列格就行，他现在也不知所踪了。”云意叮嘱到。
韩晓应了声好，操控着巴德尔从废墟中站起。巴德尔如鹰隼般的面甲上，一颗幽幽蓝眼点亮在黑暗中。微光夜视仪顺利地启动，让四周的场景经过图像增强器的增幅后反馈到韩晓所见到的画面中。
他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墙壁和地面构成的三角区，大块的岩石砸落给他留出了活动空间，大约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四周是零散的碎石，顶部则被封死，这里是一处确确实实的密室。
“所以为什么巴德尔……几乎毫发无损？”韩晓惊讶地说道。他检视着机甲的各项数据，竟然没有过多的损伤，完全不像是吃满了BOSS一发大招后的模样。
“那当然是我的功劳啦！爸爸！”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韩晓的头顶传来。他吃了一惊，连忙朝上看去。一双小手急切地捂住韩晓的眼睛。女孩颇有些焦急地说道：“现在不能抬头看！”
听着这耳熟的声色，韩晓这才惊觉，原来方才经历的一切并非梦境，而是事实。但奇怪的是，女孩的语调变得颇为稚嫩，不太符合他印象中的长相。
覆盖在韩晓眼前的双手缓缓打开，让韩晓看清了眼前人。
一名八九岁的小姑娘穿着白色连衣裙，赤着双脚漂浮在半空中。她面颊稚嫩，长长的耳朵耷拉着，耳根微红。一头长发没怎么修剪，连刘海也凌乱地垂落，颇有一丝不修边幅的感觉。
“你怎么……变小了？”韩晓呆愣愣地问道。方才在另一个空间，韩晓见到的女孩大概在十五六岁左右。这么剧烈的年龄变化，让韩晓都开始怀疑是否是同一人了。但从外形上看，却又有明显的相似之处。小姑娘虽然还未长开，但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变小？薇薇不知道喔。”小女孩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薇薇才刚从蛋里出来，就是这个大小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