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不行啊韩晓，啧啧啧。”开学不久，胡乱地堆着文件的院系办公室里，传来了做作的咂舌声。翘着二郎腿，坐在韩晓面前的陈沐歌十分夸张地耸着肩膀。担任辅导员的她，看着年纪大不了韩晓几岁，相处起来比起教师更像学姐。见到韩晓还是那副死鱼眼，陈沐歌也收起了表演，清了清嗓子，抬眼看着他说道：“哼哼。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总而言之，你要加入游研社。”
“我觉得就算不使用虚拟实境设备也不会影响我的学习，等等——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吗？”韩晓一愣，没想到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失去了作用。他是连山大学哲学系大二学生。这学期刚开学还没几天，他就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还以为是来谈上学期挂了五科要补考的这件事，可居然是让他参加游研社，这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啊。
“你说你，明明是个年轻人，怎么比老古董还守旧啊！现代社会根本就离不开虚拟实境设备，就算是我们哲学系也一样！”看着韩晓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球样，陈沐歌更是无奈：“上学期开设了五门专业必修课，都需要使用虚拟实境设备进行教学，你倒好，全翘了，挂五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嗯？韩晓。”
就像是公元2010年开始，智能手机向个人用户普及一般，现如今，能够让意识完全潜入人为构建的虚拟世界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利用脑机接口和虚拟实境设备，人就像做梦一般，打破了现实和虚拟的藩篱，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能够在更广阔的宇宙里释放自己的激情。由此，这两项技术被称为新一轮的奇点，这个时代也被叫做奇点时代。不仅个人，就连教育领域也迅速跟进了这些设备。
面对陈沐歌的指责，韩晓无言以对。没想到这两件事居然能用这种方式联系起来。“沐歌姐你胸口走光了。”他冷冰冰地回应道。陈沐歌立马伸手摁住领口，两条修长的大白腿都往回缩上了椅子。她今天穿着一件黑白搭配的假两件露肩短袖，赶上南方九月过暖的晴天，是有些单薄。
“你看见了？”陈沐歌狐疑地回问。这小崽子明明看着又呆又愣，怎么这么闷骚好色。这算性骚扰吧，可不可以申请工伤补偿啊。不行，等下被这小子倒打一耙，说我不守师德，那不得亏死了。
“没，我骗你的。”韩晓不温不热地说道。他看着陈沐歌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手撕了他的样子，这才无可奈何地认了：“所以你是为了让我这学期不再挂科，才要求我加入游研社的？”
“哼哼，你不知道吧，我们学校的游研社，有购买最新型的虚拟实境设备喔。这样就能通过脱敏治疗，帮你减少对虚拟实境终端的抗拒了。”韩晓的态度松动，让陈沐歌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伸着脚丫子，探进了翻落在地上的熊猫拖鞋里，一边掰着手指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韩晓，我要你在社团活动中，做出成绩来！你可没有拒绝的权力喔。”
关于自己对虚拟实境设备的抗拒，韩晓也有自觉。事到如今，就算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去逃避，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赢了，沐歌姐。等下我就去游研社看看。”说完，便在陈沐歌期待的目光中离开了院系办公室。
不过，尽管答应了下来，但是陈沐歌的第二个理由还是让韩晓有些不解，他歪了歪脑袋：“做出成绩来……是吗？”
上午的阳光照亮了整条走廊。因为是周一，大部分学生都有课程，所以教学楼里来往的人并不多。韩晓看向窗外，花园里最显眼的是开得盛大的三角梅。但尽管花团锦簇，但不免却显得有些单调。韩晓知道，如果打开个人终端，人工智能会立刻对眼前的景色进行优化，使其更加丰富多彩。但恨乌及乌，他打心底里对这种行为感到反感。
穿过花园，来到活动楼，沿着楼梯走上。走廊尽头处，一扇玻璃门旁点亮着门牌。这里便是游研社的社办。游研社，全称虚拟实境游戏研究社，是以虚拟实境游戏为主要研究对象，开展游玩体验以进行研究分析的社团。在韩晓就读的连山大学里也算是老牌社团了。据说国庆节回来后还会举办电竞节，通过这种方式挑选选手，组建校队，以备战全国级比赛。既然陈沐歌提到要他取得成果，那至少也得参加校级比赛，并取得靠前的名次吧。
自动门打开，韩晓踏入社办中。迎面而来的是充足的冷气，让他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客大厅的前台处坐着一个女学生，扎着高高的马尾。一副太阳镜并没有戴着，而是推在头上。当韩晓看过去时，女生也自然地转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韩晓面无表情，因为这只不过是人工智能的立体投影罢了。“……你好，我要办理入社。”他走近，对人工智能说道。
“韩晓同学，陈沐歌辅导员已经为您办理了入社，现在您已经是游研社的正式成员了。”女学生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一点都听不出是合成音。
就在韩晓纠结要不要继续询问这个招待员一些问题，以便自己对具体的社团活动有更多的了解，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活泼的女声：“你就是那位新来的学长吗？”
韩晓还没转过头去，就闻到一股清甜的柠檬香气。蓦地，一个女孩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她留着一头齐肩短发，发尾梳理得很乖巧。一双大眼睛像是会发光一般，让人不忍多看，只觉得脸颊发烫。韩晓还没点头，女孩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学长您好，我是大一计科的云意！”见到韩晓皱起眉头，云意这才发觉自己行为有所冒犯，连忙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她带着歉意吐了吐舌头，说道：“不好意思啊，学长，我太着急了。是说，您需要了解一下社团的活动内容吗？我可以帮忙！”
“好，那就拜托你了。”韩晓回答道。尽管有些惊讶，但韩晓还是接受了女孩的好意。回过神来，韩晓开始觉得有些疑惑。他以为陈沐歌只是单纯地为他对虚拟实境设备的抗拒问题寻找一个解决方法。但从人工智能的回答来看，陈沐歌居然已经帮他办理了入社。眼前这个女孩之所以会知道自己的到来，显然也是陈沐歌在通知的。作为一个辅导员，她为什么要对一个没什么突出成绩的学生这么殷勤呢？那个装嫩的老女人在打什么坏主意？韩晓看上去面无表情，心里却暗骂了一句。
此时的陈沐歌正独自一人对着办公桌上的镜子调整着衣领，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一边急忙抽出纸巾，一边心想，肯定是韩晓这个小混蛋又在腹诽她。但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她确实有点私心，便只是在心中默念数个“反弹”用以回击便罢口。
看着韩晓的侧脸，云意一脸歉意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学长，本来应该是由副社长来带你进去参观的，毕竟学长您是陈沐歌辅导员介绍来的。不过时间不太巧，副社长那边正好有约战，所以她急忙交代由我来负责。”
韩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介意。约战，他沉默地咀嚼着这个词语。虽然比起虚拟实境游戏，他对设备更加了解，但也并非全然不知。而且有一段时间他相当热衷于此。尽管许久未碰，甚至连虚拟实境设备都不想使用，但还是有着足够的知识。战斗是人类的天性，在不同形式的游戏中得以保留。而虚拟实境游戏能够让人进行足够真实，甚至超越真实的战斗，却不会因此受伤和死亡，这是比其他形式的游戏更为突出的特点。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所以没什么人，平时人还是要多一些的。而且今年还没开始招人，所以除了我这种提前过来申请入社的，也并没有其他的新生。”云意说着，一边领着韩晓，沿待客大厅旁的走廊走进了社办内部。不愧是老牌社团，游研社的社办是由学校旧健身房改造而成的，占地不小。五百来平方米的空间里，原本的隔断全被打通。
“比篮球场还要稍大点喔。”云意介绍道，“还有那边，请看。”韩晓随着云意的手指看去，只见在微暗的社办里，靠墙斜放着一排睡眠舱式的虚拟实境设备。钛合金制作的外壳呈流线型，就像是虫蛹一样。其中四台明显比其余的设备要崭新不少，此刻提示面板上正亮着蓝色的灯。
“这是山海系列的最新款：舱式终端C4090，潜入时间短，反应速度快，而且稳定性也相比上一代优化了不少，算是现在最优秀的舱型虚拟实境设备之一了。”云意侃侃而谈：“可惜社办的资金还是比较紧缺，没办法全数替换。现在全办只有四台，勉强够一支队伍使用。其他舱式终端还是用的上一届留下来的老型号。”
“都出到40系了啊……”看着C4090那陌生的造型，韩晓喃喃自语。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向着云意问道：“你似乎对这些设备很了解？”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
云意用力地点了点头，回应说：“是的！我从小就喜欢虚拟实境游戏，所以一直都有学习相关知识。这次报考连山大学，也有这边计算机系很出名的原因。备考真是累死我了，还好最后能顺利考上。”
“原来如此。”韩晓略带敷衍地回应着。相比起云意，他选择就读哲学系的理由则是为了逃避。就像是要生硬地转换话题一般，韩晓问云意说：“那边的终端是J1660吗？”
社办的中心是一列列整齐的沙发座椅，既有单人也有多人。皮质的靠背旁竖着一个支架，上边悬挂着一个终端。亮银色的金属外壳包裹着一面灰色的透镜，就像是一副科技感十足的眼镜般。
云意点点头说：“是的，同样是山海系列的虚拟实境设备，镜式终端J1660。”她走到一张双人沙发面前，朝着韩晓招招手，让他也坐过来。
“虽然也可以连接学长自带的终端，不过尽管J1660不是什么新型号，但性能表现也足够优异了，还是比较推荐直接使用这个。”
“没事，我……没有个人终端，用这个就好。”
云意微微一愣，似乎想问些什么，但话锋一转，还是提起了别的话题：“刚才学长也看到了，有四台C4090亮着，那是我们社团的战队成员在进行约战。其实副社长本来并不用参加这次约战的，但是其中一个成员身体不舒服，刚好又没有其他人在场，所以只好由她顶上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取下韩晓身后的终端。
韩晓点着头应和着，从云意手中接过终端，戴在自己的头上。银白色的金属外壳反射着室内微暗的光线。流畅的线条完美地贴合脖颈的曲线，人体工程学研究的成果结晶使得佩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不适。至少理论上是如此。
韩晓皱着眉头，忍受着贴近皮肤的冰冷带来的刺激。因为社办内部的光线并不明亮，启动后终端自动调节起了镜片的清晰度。现在韩晓看向四周的环境，甚至比裸眼还要清晰明亮。他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社办内部如此昏暗。
都两年了，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戴上了终端。韩晓像是彻底放弃了般叹了口气。他回过头去问云意：“设备看得差不多，接下来该进游戏了吧。”他可没忘记自己参加的是游戏研究社，而不是设备研究社。
听到这句话，云意嫣然一笑。她原本就长得好看，此时露出的笑容竟让韩晓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只听见云意说道：“是的，我们办主要研究的项目是《星海游廊》。来，学长，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看看副社长的比赛吧！”
韩晓点点头，正襟危坐，等待着终端同脑机接口顺利连通。在进度条跑到100%的终点时，他听见滴的一声——虚拟实境设备悦耳的启动音——便坠入了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