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一直都有说话的声音。
十分吵闹。
月在意识朦胧间知道自己被人救了…好像……听见了蝴蝶忍的声音……
琉璃的碰撞声,金属的声音,还有手忙脚乱的嘈杂人声……
啊对,自己是到了蝶屋敷外面来着。
真是的…她实在没有力气为自己治疗,只能再给她们添麻烦了。
希望不要吓到她们……
“小澄,缝伤口的线不够,再去拿三套过来……”
“忍大人,衣物都剪开了,伤口有很多发炎……清洗……”
“血袋不够了忍大人!”
“准备麻醉!伤口消毒……小清,去传话给主公大人,请他召集o型血的队员紧急献血……”
……
“忍大人!血压还是不够……当前心跳每分钟50……”
“输血不要停止!”
……
蝴蝶忍专心致志地将注意力放在缝合伤口的手上。身旁的小菜穗站在凳子上,手脚利落地给她递线擦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缝完月身上的伤口整整花了四个小时。
手术一直持续了五个小时,月才算脱离了生命危险。
手术期间经历了一系列的问题,说是险象环生也不为过,很多次毗蓝月在蝴蝶忍的手下都差点没能挺过来……
走下手术台的蝴蝶忍按了按眉心,脸上一股倦色,看着被小葵推去病房着重看护的毗蓝月,心里松了一口气……
人是救回来了。
长时间的失血和失温…送进手术室时几乎流干了浑身的血液…那个时候还能活着的月,简直可以说是奇迹。
不,简直不像是人类!
手术中也是,很多次危险的时刻,月的身体里都似乎有什么东西护住了她心脏的主要血管,才次次化险为夷,不然月真的很有可能没办法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
而且还有……
蝴蝶忍微微扭头,看向狼藉的手术台上一堆的止血棉花……棉花上的鲜血不是鲜艳的红色…而是不正常的黑。
比血液干涸过后的暗红还要更深的颜色。
有种说不上来的香味隐隐若现,只能闻到一瞬间,专心去寻找那股味道时,反而什么都闻不到。
垂下紫色的双眸,蝴蝶忍叮嘱收拾清理手术室的小菜穗,留下那些棉花不要扔掉。
随后转身走出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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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房间中,纤细的身体静静平躺在柔软的床铺中,露在被子外面的纤细手臂也几乎被绷带缠满,手背被扎上针头,连接着架子上维持身体机能的营养液……鲜红的血液还在不停地朝着床上的人儿身体中涌去,为她带去一线生机……
黑色的微卷长发散落在枕头两侧,白色的雾气随着少女的呼吸在面罩中一隐一现。
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沉沉昏睡的少女安静得仿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玻璃窗外的天空一片暗沉,看上去即将迎来更大的雪天。寒风在窗外呼啸,似哭泣,似哀嚎……
沉睡的人眼眸紧闭,躲避着这个冬天。
毗蓝月重伤,几度濒死的消息没过多久便被柱级战力所知晓。
有人惊疑,有人担忧,也有人陷入思考。
什么样的敌人才会让实力可以和大多数柱媲美的毗蓝月中重伤至此。
难不成……毗蓝月遭遇了上弦吗?!
产屋敷耀哉让自己的妻子牵引着,坐到了寂静房间中的床边。
少女轻浅的呼吸几不可闻,美丽的脸上也满是伤痕,身体和双手都被缠满绷带,露出来的肌肤透着不健康的青灰色……
耀哉看不见月此时的情况,但敏锐的感知告诉他,床上的人甚至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静坐一阵子后,耀哉离开了房间。
蝴蝶忍在房间外等候。
“主公大人。”她微微躬身问候。
“小忍,月的情况怎么样?”耀哉被妻子搀扶着左手,轻声询问。
蝴蝶忍面上是少有的凝重之色,“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还请主公大人费心再多寻找一些血袋储备…月的血似乎和我们有所区别,正常人的血液她的身体也能接受,但血压一直没有提升,脸也一直没有血色,就好像……”
输进月身体里的血液被什么东西吞掉了一样。
但这样的结论太过匪夷所思,蝴蝶忍没有说出口,沉吟一瞬,蝴蝶忍缓缓说着,“总之,她的生命特征还算稳定,我也会尽全力治疗。”
耀哉点点头,复又接着询问,“是鬼所为吗?”
“是。虽然月还昏迷,无法得知更为具体详细的情报…但不会有错的,月所遇到的鬼……很有可能是擅长刀术的鬼,只是不知道实力如何……”蝴蝶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耀哉倒是不急,“月还活着,这就已经是足够好的消息,至于鬼的情报,在月清醒过来之前,我们都不能妄下断论……之后月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主公大人。”蝴蝶忍再次朝着产屋敷耀哉微微躬身。
目送走产屋敷夫妇,蝴蝶忍轻轻进入房间,观察了一下躺在床上的月的情况。
嗯……
没有恶化。
但,也不曾好转。
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和剂量,蝴蝶忍垂下头看着带着面罩兀自睡得深沉的少女,紫色的眼眸中满是探究。
耳边响起月曾对她说过的话……
【我的骨,血,肉,内脏,皮肤,甲,甚至是每根头发……都有毒。】
【毒的妙法,在于配合,我的毒,每一样单独接触都不会有事,但若是和各种毒虫,毒液…毒草配合,就能成为致命的毒药。其中各种毒混合的多少对毒的效果也有所影响,也因为毒,能更好地使用蛊……】
月当初的话对她的启迪很大,可是她总是不得要领,她所理解的“毒”,和月口中的“毒”,根本不在一个层级,月在制毒上的造诣是她完全无法相比的…更何况月甚至在毒之上衍生出前所未有的“毒之呼吸”。
还有她一直都很好奇月所说的“蛊”。
到底是什么东西。
月所潜藏着的能力,那是无比危险的力量,是人类至今无法理解和掌控的,可是……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就那么一丝希望…能把这种力量用到合适的地方……
姐姐的仇!
……
蝴蝶忍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她对着昏睡的少女在心里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虽然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但我还是要去试!哪怕只有那么一丝的微小可能,我也绝不会放开!
粉色边缘的翅纹羽织在寂静的房间中纷飞而过,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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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在梦里看见了很多东西。
是她的,不是她的……
黑的,白的,红的……
过去的事如同轻薄的云烟一般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行走于一片静谧灰茫的地方,四周是阴沉的黑暗,耳边什么声音都不曾有,月抬起眼眸四处观望,灰暗的静寂中只有她一人。
面前不远处突然亮起一片光芒,照亮了灰暗四周的一角。
不知为何,她竟在此刻看见了死去的乌塔。
乌塔在那个很光亮的地方,过着她们曾憧憬了一路的美好生活。
乌塔的脸上…那太阳花一样的笑容,好久不曾看见过了。
她在一片灰暗空茫中看着乌塔那边的光亮,无法向那边靠近分毫。
乌塔似乎注意到了她,朝她笑着,但是又仿佛不是在朝着她笑……
张了张口,月这才发现自己没办法说话……
啊,是啊……
她把声音作为祭品交换了出去。
怎么会忘记了这个?
本想和乌塔说说话的……不,说了乌塔也不一定能听得见。她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想着。
纤细的身影透出一股寂寞和孤冷。
还在失望之际,月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她下意识低头朝手上看去……
美眸猛地睁大。
少女的眼中,抓住自己右手的是一只枯焦黑如炭的手臂,而在那手臂之下,她的身后很长的一段距离里,还有无数双黢黑的手臂朝她伸来……
每只手臂之上,都连接着或看不清容貌,或面目全非的扭曲可怖的面容。
“嗬…嗬——!!”
“啊…嘶……嗬——”
沙哑的声音如破败失修的风箱,发着难听的声音,数百嗬嗬声聚集,形成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月看着那些想要抓住她的黑色的“人”,她们身后是浓黑到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似乎是想要将她拉入那黑暗之中。
月搞清楚了眼前的情况,垂眸看着右手上渐渐变多的手指……冷笑着。
【那里就是我的归宿吗?原来你们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了呀……】
【我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她抬起手,用足够的勇气和坚定,一根一根掰开缠上自己手臂的那些手指。
她低头弯腰看着凑近的可怖面容,十分得意地笑着看着那些脸。
【可是现在还不是我的死期……你们也没那个资格带我走!】
【我的罪,我会认。】
【但绝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黑影们还在挣扎着前仆后继想要抓住她,模糊不清的面容逐渐狰狞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在那场焚尽一切的烈火里,被她亲手推进火焰之中的……族人!
身体四周轰然燃起了火焰,她和扭曲的族人们一同处于那烈焰之中。
热浪掀起她的长发,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窒息感…焰舌舔舐着皮肤,她却并未感受到疼痛。
反倒是那些“族人”,痛嚎嘶叫着,像是被火烧掉的渣滓,彻底地消失在了这片升腾而起的火海之内……
最后她的身边只剩下了这片火海。
火海炽烈地燃烧着,如同在陪伴着她一般,照亮了她身边的黑暗。
映入了她的眼底……
.
千寿郎一早便整理好了自己,在跟父亲说了自己要出门之后,便抱着大大的鸟笼离开了家,朝着蝶屋出发。
小小的少年走在平稳的路上,脸上是稳稳的坚定。
被白布罩住的笼子里不时传来低低的“咕咕”声。
蝴蝶忍在蝶屋门口撞见了抱着鸟笼的千寿郎,笑着和他打招呼。
“又来看望月吗?千寿郎君。”蝴蝶忍笑着微微歪头,语气温柔地询问。
“是,请问我能带太郎进去吗?虫柱大人。”千寿郎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姐姐要是听到太郎的声音,说不定会有反应……”
听见千寿郎的话,蝴蝶忍面上露出一丝为难,“抱歉呐,千寿郎,月一直都很虚弱,如果带动物进去的话会打扰月的静养,我知道千寿郎是好心,但是身为医生我只能拒绝……”
千寿郎低下头,微微有些失望,手抓住了被布罩着的鸟笼。
“不,是我任性了,那我就把太郎留在外面,我自己去看姐姐……”
蝴蝶忍笑得温柔,“月知道千寿郎来看望,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轻轻推开房门,床上的人仍然没任何反应地平躺着。
美丽的脸颊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细密的伤痕在经过愈合后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疤,容貌不复从前,却仍然吸引着人的视线。
千寿郎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确认了一下床上人的呼吸。
见呼吸仍旧平稳,千寿郎眨了眨赤色的眼睛,规矩地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
“月姐姐,中午好……今天本来带着太郎来看望的,蝴蝶大人说会吵到你,所以就只能把太郎留在楼下,很感谢姐姐把太郎送给我,连不喜欢宠物的父亲大人也默许了太郎的存在……”
千寿郎抓着自己膝盖上的衣服,有些紧张也有些失落地说着事。
“兄长大人也常来看望您,姐姐知道吗?听蝴蝶大人说,鬼杀队的大家都来过,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啊,可姐姐你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吧,总是一个人独处着,能感觉到…姐姐你藏了很多心事,也不表露自己,但月姐姐其实只是不敢把自己温柔的一面露出来吧。”
“姐姐要早点好起来啊……”
小小的少年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然而如同之前一样,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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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白云晴空万里,胸前有着一抹银光的黑色乌鸦飞入丛山峻岭之间,轻收翅膀,落到精致的宅邸之内。
和洋折中的精致宅邸,透亮的玻璃格窗半开,微风吹起窗户旁洁白柔软的窗帘,窗外枝头粉嫩的花瓣也被吹入寂静的房间当中,无声无息地落在深棕色的地板。
洒了一地春色。
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朴,只有一张棕红色案桌和一张平躺着人的铁架床铺以及一个暗色的床头柜,柜面上一个空置的白色小瓶,寡淡宁静的韵味却显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
少女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洁白的床单之上,精致美丽的脸颊仍然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浅浅的伤痕横陈在脸庞之上,眉目之间却是一片平和。
如若坠入凡尘的仙子。
清浅的呼吸促动胸口规律地起伏着,纤长的睫羽下紧闭的眼睑不曾动摇过,仿佛平躺在房间中的少女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午后小憩。
黑色的乌鸦扑扇着翅膀衔来早晨河畔盛开的金黄蒲公英花,轻巧熟稔地落在窗户上,从半开的窗户灵巧地跳进房间之中。
左卫门落在床头柜上,黑色的鸦眼看了看躺在床上没有半分变化的少女,轻轻地将喙中的花朵插进床边柜子上小小的瓶中。
然后如同往常那般,抖抖羽毛,轻轻走到少女枕侧,蹲下身紧挨着少女,闭上眼睛休息。
像是守护着自己的心爱之物。
听着那均匀的呼吸声,左卫门用头拱了拱沉睡的月。
黑色乌鸦的眼睑之上,闪过一抹晶莹。
“又在房间里待着不走了吗…真是头疼啊……”
雅致整洁的房间中,蝴蝶忍取下腰间的刀放于刀架之上,伸手按了按微疼的额角,眉头微皱。
“都说了月需要静养,不能去打扰她……”
这只月的专属鎹鸦可真不听话。
好赖话都说尽了,哪怕主公大人亲自下令让它不准靠近月,以免打扰月的恢复都没能阻止。
之前关好窗户不让它飞进去,它竟然硬生生撞破了玻璃……关笼子也会想尽办法逃出来。
管理鎹鸦的隐队员是彻底没办法了。
听说月的那只鎹鸦还是主公大人鎹鸦的徒弟…照理说应该是十分听话懂事的才对。
鎹鸦确实通人性,但第一次看见鎹鸦这么喜欢一个人。
蝴蝶忍走出房间,安慰地摸了摸前来报告消息的小澄的头,一言不发地前往二楼的房间。
距离月受伤昏迷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月……
身体外部的伤口已经全数恢复,留下了疤痕,但月的情况仍然没有任何好转,仿佛陷入了某种停滞状态,不管使用什么药物,不管注入多少血液,月的身体仍然虚弱。
若非心跳和呼吸仍在,第一眼望过去,还以为躺在房间中的是一具尸体……
毗蓝月身上实在有太多不合理,不似人类的地方了。
不符合常规的医学反应,让蝴蝶忍对月的治疗感到十分棘手。
窗外樱花正是开得茂盛的时节。
规律轻盈的脚步在走廊响起,蝴蝶忍面带微笑目视前方走廊尽头紧闭的那扇房门。
阳光从走廊上的玻璃窗洒落,映在走廊的墙上,耀眼夺目。
黑白纹边粉绿渐变的翅纹羽织轻轻飘起,白皙的手掌握住了房间的门把手。
她轻轻推门而入。
本该如同往常那般寂静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的人影……
如今只剩下了空荡的房间和空荡的床铺。
大开的窗户外是风景宜人的景色,传来两声鸟啼,更加显得房间的寂静无声。
微风吹拂,白色的柔软窗帘飞扬而起,似洁白的鸟儿要飞离……
蝴蝶忍的笑容和身体都僵硬在了门口。
轻盈的步伐落地无声,一头浓密乌黑的微卷长发垂落在身后,耳边别着一朵金黄色蒲公英花,身上穿着宽松的米白色病号服,少女肩头蹲踞着一只安静的黑色乌鸦。
光着脚在廊下漫步,看着院落里纷落而下的粉嫩花瓣,少女微仰起头,露出了有着疤痕的脸颊……
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时隔三个月,终于从昏睡里醒过来的月知道自己必须快一点补充些食物……
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个……蝶屋的厨房,她记得……
纤细的身影再次迈开脚步,朝着记忆中的方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