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枝的背抵上后方冰冷的墙,少年的压迫感如大雨般倾倒,将她淋得仓皇不已。
孙明和苏芸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正好手边还搁着西瓜,两人一人一片,这是把前排吃瓜群众的身份给坐实了。
“这位同学你好A啊。”
“舟哥180大总攻。”
“市一中第一Alpha现场直播壁咚。”
“校霸的威严果然不一样,好苏好苏。”
促狭的话语轮番响起,伴随那两道火热的视线而来,陆清枝羞耻心瞬间燃起,耳根子烧了起来,去推他的肩:“你别这样,他们都看着呢……”
软糯的声音更能激起欺负欲。
木廷舟没理,本就是劣根性起头想捉弄她,因此更刻意地靠近,鼻尖蹭过她的,嘴唇来到了被星火烫着的耳边。
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身后一道女声传来,暴躁地割裂空气:“木廷舟!”
木廷舟身子一僵,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蹙着眉循声看去,果然是陈露。
女人站在柜台前,身着精致严谨的灰色职业套装,面色却是显而易见的难看,怒气在她脸上攀延,所及之处遍地狰狞。
“我只是下班顺路来买个甜汤,还能看到你和你小女朋友在搞事?你挺能耐的啊。”陈露踩着高跟鞋走来,鞋跟碰地的声音闷而清脆,像是踩在谁的心尖上似的,踏出了一行泥泞的痕迹。
走到桌边时,她瞟了一眼陆清枝,语调阴阳怪气:“哟,没换啊,还是上次那个。”
陆清枝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木廷舟感受到她的退怯,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怕。
“你来这里干什么?”木廷舟眸色阴沉,方才与他们说笑时的少年感都消失了,这会儿浑身都是冷的。
幸亏现在店里没人,放学后来吃点心的学生都走了,要不然明天年级大佬在外面跟人互呛的消息肯定又要传遍学校。
“我说,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呢?公共场合光天化日之下,没点羞耻心啊?”陈露冷笑一声,望向他的眼里都是轻蔑,接着视线越过他身后,定格在了陆清枝身上。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毫不客气。
陆清枝垂下眼避开与她的交眸,却没能避开她藐视的目光。
饶是苏芸没见过陈露,也能感受到来者不善,见她劈头就是一顿嘲讽,只觉店里气氛原本好好的,现下却被弄得乌烟瘴气,她也不管这女人和木廷舟什关系,腾地站起身朝陈露看去,面上保持着营业式的端庄,眼底却是毫无情绪:“这位女士,欢迎光临,若您需要点餐请跟我到柜台。但如果您没有要用餐的话,只能麻烦您离开了。”
苏芸本就生得锐利,骨相深刻,再加上清冷的黑长直和上吊的眉眼,板起脸来气势盛大。
“你谁?”陈露皱眉,看向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年轻女人,“有什么资格管我?”
苏芸的脾气倒是直接炸了:“操,这我的店我怎么不能管人了?”
战火一触即发,木廷舟起身踢开椅子走到女人面前,将她与苏芸隔绝开来,眼底的厌恶近乎要满溢而出:“陈露你他妈有病啊?”
陈露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我说过几次了,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扯到外人,你怎么就这么爱在外面吵架?公共场合光天化日之下没点羞耻心?年纪大了就记不住别人说的话?”木廷舟满目嘲讽,句句刺人,“你堂堂一个公司高层EQ也是绝了啊,我就不知道以你这情商是怎么管理下属的,真有人会听你的话吗?”
陈露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在于事业,最大的软肋亦是。
她见不得人诋毁她的事业,那是她拼尽全力得来的,她牺牲了多少时光和筹码,努力突破职场上所谓的玻璃天花板,才坐到了现在这个位子。
可木廷舟怎么能不了解她?他越是了解,就越要往她的雷区踩下去。
眼看陈露的怒火已然燎原,胸口因为气极了而上下大力起伏着,木廷舟一方面痛快得很,一方面又担心她会在被怒气吞没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事,便朝孙明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带陆清枝走。
陆清枝担忧地看着他,本想再说些什么,木廷舟却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乖,先回家,到家发消息给我。”
陆清枝能感受到他在面对自己时极力收敛着戾气,希望不要吓到她。
他分明对自己是笑着的,可眉眼之下却是暗潮汹涌,看着看着,陆清枝不知怎么的一阵鼻酸,在他安抚之下乖顺地点头,临走前用小指轻轻勾了勾他的。
那是她在这种情況下,唯一能做到的安慰。
陆清枝一言不发地跟着孙明离开甜品店,孙明见她眼底都是不安,走了一小段路上还频频回头往甜品店的方向望去,心下默默叹了口气。
他不擅长安慰別人,却还是道:“枝枝,你不用太担心,舟哥他会处理好,不会有事的。而且他应该也……习惯了。”
街灯的光线投射下来,拉出两个人并肩的身影,陆清枝目光逗留在地面上的影子,良久后低声问道:“木同学他和他妈妈的关系……很差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的事吗,她在问什么废话。
何况上次也见过类似的场面了,梅开二度,能不差吗?
“嗯,很差,差到不行,每次见面必吵架,所以这也是舟哥为什么不爱回家的原因。”孙明起先还有所保留,后来见她面色郁郁,似是真的很担心木廷舟的状况,他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舟哥从小是外公带大的,他爸据说在他出生之前就死了,后来他妈生了他之后也跑了,初三毕业那年暑假他外公过世,他妈妈才回来,所以和母亲的关系并不亲近。”
陆清枝心下一咯噔,好像有什么悬着的东西骤然落下,撞出一个窟窿。没有想到木廷舟的家庭背景会是这种情况,她原本以为是因为青春期叛逆的缘故,母子关系才会这般恶劣,可她却从没想过,原来他从小就失去了实质意义上的父母。
别的小孩是沐浴在母爱之中长大的,可木廷舟或许一次都没有。
十八年前小小的他,在来到这世界上的瞬间就失去了依靠,她光是这么模糊地想像,心口便抽起了疼。
她眼睫颤了颤,因为凝神思考的缘故,没有注意到路面突起的小石块,不小心踢到了,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她听到自己出口的话颠簸着,像是也磕到了那石块似的,帶着剧烈的抖:“所以他,初三那年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对,他是外公带大的,唯一认的亲人也只有外公。”孙明点头,虽说与木廷舟关系好,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可现在提起亦是觉得难受,嗓音不由得一哽,“可惜……可惜老人家生病走了。”
太难过了。
陆清枝太难过了。
她走着走着,步伐愈来愈慢,最后停在一棵行道树前,不动了。树影纷乱,细细密密地落下,如同她交错成结的思绪,以及混杂如麻的心情。
运动会时那几个女同学的发言忽然又闪进了脑海。
她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沉到谷底,孙明还在绞尽脑汁思考着要如何安慰她,下一秒却听她轻声开口:“木同学以前不是这样的吧?”
孙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我听说他初中的时候从来不闹事,到了高中才变成这样的,是不是因为外公走了,所以他才……”
孙明叹了不知是今晚的第几口气,“嗯”了一声以示默认,就不晓得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从初中认识到现在,他见证了他的离经叛道和荒腔走板,从一个人人称羡的好学生,变成了如今师生都忌惮的校霸。
外公死后,他把以前从不可能做的事都做了一遍,抽烟、喝酒、翘课、打架……绷紧的皮松了,他放任自己灵魂下坠,像是得过且过。
后来的路上,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最后他把她送到家时,陆清枝才开口:“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孙明摇头,平时大大咧咧闹腾得不行,这会儿情绪也难免受影响,声音都闷了些许:“反正你迟早也要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他想瞒多久。”
两人互道再见后,陆清枝回到房间,拿出手机发了消息给木廷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我到家了。
隔了很久都没见他回复,估计和陈露的事还没解决,陆清枝决定先去洗澡,洗完便坐在书桌前把刚刚没写完的卷子翻出来写,写完后却依然不见他的消息。于是她又翻开额外买的参考书,强迫自己聚精会神地刷题目,每刷完一科却又忍不住点开手机看有没有消息,在刷完第三科生物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去拿手机,却在指尖刚触到屏幕时,电话铃声响起。
见是木廷舟,陆清枝连忙接了起来。
可对面的少年唤了一声“枝枝”后,便没了下文。
陆清枝也没挂,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继续开口,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出声了。
声音像是浸了潮湿的夜色,凉薄得可怕,却又透着浓重的疲倦感。
“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能下来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