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学校运动会通常都办在秋冬之际，可市一中特别与众不同，据创校初始的那位老校长所言，春天历经了寒冬的洗礼，万物复苏、欣欣向荣，希望学子们也能感染到这种茁壮的生命力，在成长之路上生生不息。因此最后把校运会定在了四月。
星期五的赛程只是预赛，真正的重头戏落在星期六，也就是校庆当天。
高二六班的学生们在柯言的呼吁下穿上班服，班服是唐初弦设计的，别看她整天跟柯言插科打诨的模样，每个人总有一两项擅长的东西，她虽然书读得不怎么样，可技能却点在了绘画上面。
班服正面用206设计了一个俏皮的Logo，背面写着“高二六班，才貌双全”，鹅黄色的底色衬得每个人容光焕发，就算在茫茫人海中也能一眼捕捉。
高云霏看到这口号的时候，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你们这脸皮还挺厚的啊。”
“老师，这您就不懂了，您看我们班男生有舟哥那张脸顶着，女生的话林诗是公认的班花，甚至可以跟林筱筱拼一个级花。当然，还有您这个仙女坐镇，这貌不就是妥妥的全了吗？”柯言什么不会，最会鬼扯，他句句道理张口就来，“然后才吧，舟哥那种年级第一的神人就不用说了，还有枝枝她书法写得一流，唐初弦画画也不差，您看班服正面这个206多么有生命力啊！小鱼儿校外长笛比赛拿了第二名，大伦学期初领了个德育模范奖，当然还有我柯言，老子球打得这么好──我们班这不是五育通才，什么才是五育通才？”
“柯言，我建议你闭嘴。”高云霏被他念得脑壳疼，连忙打断他的单口相声，皮笑肉不笑。
“仙女，记得要穿上来见我们噢，我们在休息区等你！”柯言把一件班服塞到高云霏怀里，离开前还不忘送去一个飞吻。
高云霏站在原地摇头直笑。
运动会这天是个大晴天，骄阳当头，日光穿透稀薄的云絮大把大把浇下来，蔚蓝的天连绵无际，清澈如水。
陆清枝坐在休息区，看柯言带着几个同学捣鼓班牌和红布条，她吸了一口奶茶，跟唐初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每个班级都有自己的班牌和口号，红布条上写着的就是六班的应援口号：“高二六班，非同一般！才貌双全，气宇非凡！”
“这口号想的啊？”陆清枝问道，“还押韵了，挺用心的啊。”
“还能是谁，肯定是柯言那逼想的，还让我一定要放到班服上，看了都害臊。”唐初弦拿着团扇扇了扇，虽是春天，可清明一过，天气也逐渐热了，“才貌双全？他可真有脸。”
见她怼柯言完全没在客气，陆清枝笑得不行：“别这样，好歹也是在称赞我们班。”
等到高云霏一来，应援物品也差不多整好了。
总是打扮得跟仙女一样的语文老师，现在脱去碎花洋装和雪纺衬衫，换上了明亮的鹅黄色T恤，下身穿着一件浅色牛仔短裤，一向散着的长卷发也罕见地扎起高马尾。比起平日的优雅，此时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
“我操……”柯言转身看到高云霏时，差点没认出来，“这开朗美女是谁？”
“老师！老师你太适合这个颜色啦！”
“鹅黄色超幼的啊，老师你跟我们站在一起就像高中生一样。”
“高云霏仙女下凡辛苦了──”
高云霏被这几个学生被逗乐了，嘴上说着“你们再巴结我改考卷也不会手下留情”，实际上却是被哄得心花怒放。
“你们几个呀，难得的运动会好好比赛，如果拿了精神总锦标回来，我就自掏腰包请大家吃披萨。”
此话一出，全班都热烈欢呼，这赛程都还没开始，高二六班的士气已然高涨如热潮。
“听到了没，语文可以考不好，但仙女的披萨不能不吃啊！”柯言吹了一声口哨，兴奋地大喊。
说完他就被一旁的高云霏劈了一记手刀，在她“你下次月考语文再不及格试试看”的碎碎念中，全班又再次笑倒了。
校运会一开始无非是各班进场和师长致词，今年比较特别一点，还多了个校友返校的环节，由于今年正好是K市一中的百年校庆，于是邀请了一些曾经为校争光的校友回来共襄盛举。陆清枝看着那些老爷爷老奶奶受邀上台，听他们分享学生时期的故事，眉眼一笑皱纹便漾了开来，她觉得岁月催人不手软，可在这座学校酿造出的青春又是独一无二的年少时光。
一些既定流程结束之后，体育竞赛也开始了。
其实运动会基本上和陆清枝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运动细胞欠缺的缘故，她从小学开始就是纳凉加油团的固定成员之一，连大队接力都没她的份，唯一会参与的项目只有全班都要参加的趣味竞赛。
可她还是喜欢运动会，虽然基本上没她的事，但在孜孜不倦学习的日子里，能有这样一个和同学放松玩乐、共同为了荣誉努力的机会，也是难得。
唐初弦在女孩子里面算是体育比较出色的类型，这次运动会理所当然也报了不少项目，没办法花太多时间陪自家闺蜜。不过陆清枝也不太在意，又不是小学生天天都要黏在一起，她让她好好去比赛，她负责为她加油。因此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休息区，偶尔玩玩手机放放空，时不时为班上的同学应援。
除了陆清枝，长时间待在休息区的还有木廷舟，由于下午才会进行一千六百米长跑，上午基本上就没他的事。
他戴着蓝牙耳机，坐在休息区的最后方，默不作声地打游戏。
这会儿班上没什么人，有的去比赛，有的去别班串门，还有的去招呼特地从外校跑来的朋友。
陆清枝玩了一阵手机就关了，朝四周张望了下，唐初弦和柯言他们在不远处检录四百米接力，她觉得挺无聊的，便悄无声息地坐到了木廷舟旁边。
“木同学。”她轻唤了一声。
木廷舟虽然戴着耳机，但也没有在放音乐，游戏的BGM也是关的，因此当陆清枝开口叫他的时候，他手一抖，险些没躲过对方的攻击。
草草结束了这轮战局，木廷舟把耳机拿下来，朝她瞥了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无聊，来看看你在做什么。”陆清枝如实回道。
陆清枝耷拉着眼，脸上爬满了无趣，木廷舟看了一阵，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就是难得看到你这样子。”
“什么叫作这样子？”
“听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句话吗？鲁迅的。”木廷舟见她点点头，笑道，“你现在就是这个模样。”
陆清枝：“我表情现在看起来很厌世或难看吗？”
木廷舟笑了笑：“不会，挺可爱的。”
陆清枝倏地瞪大眼睛，那双鹿眼缀满了惊愕，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竟是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木廷舟便见有血色慢悠悠地爬上她耳廓，不知是不是旁边那棵花树太过盛放了，隔着空气也能染上花瓣的红。
周遭是学生们膨胀的嘈杂声，欢呼、尖叫盈满了操场，可在这休息区小小的一隅，却像是摒除了外在的喧嚣，只有沉默流淌在两人之间，一些微妙的情绪无声蔓延着。
良久，木廷舟又笑了一声：“枝枝，中午去外面吃吗？”
“啊？”这一声把陆清枝从云外给唤回了现实，她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抛出一声上扬的音。
“等一下午餐去外面吃吗？跟孙明他们。”木廷舟重复一次，“当然，你也可以带上唐初弦。”
“可是这样偷偷溜出去会不会不太好啊……而且你下午还要比赛，来得及吗？”
“一千六百米检录是在两点半，在这之前回来就好，吃一顿饭的时间绰绰有余。”
陆清枝有些纠结，毕竟她一向是个中规中矩的乖学生，从未违反过任何一条校规。可今天是难得的日子，脑袋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今天运动会，老师们根本没在管，偷跑出去一下不会怎样啦。”
另外一个声音接着道：“但枝枝你是守规矩的好学生，就算今天是特别的日子，你也不能放任自己同流合污。”
“可学校食堂的餐都吃腻了，今天大家也没有一起订午餐，难得运动会就要吃好一点的啊，何况还是喜欢的人邀请的耶。”
“不行！喜欢的人也一样，这种事只有零和无数次，你跑出去一次之后就会耐不住诱惑的！”
你一言我一句，脑海里的两个小人掐起架来了。
木廷舟似是看穿了少女的心思，稍稍靠近，咬耳朵似地道：“你看我跑出去这么多次也没被抓到，跟着舟哥不用怕啊。”
少年温热的吐息拂上耳梢，混着清风漫入肌理，在心底种下了一股酥麻。陆清枝不禁颤了颤。
她脑子空白了一瞬。
第一个出声的小人打赢了。
陆清枝深深地吸一口气，像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好。”
因为紧张，连咬字都是颠簸的。
她看着木廷舟，心底突然就浮现了一种打破规则的背德感，以及藏在它背后的……刺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