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照彻云泥，窗头有初生的春意，木廷舟在沛然的阳光中清醒。
他微眯起眼下床梳洗，原先动作还拖沓着，却在刷牙时突然想到今天似乎是陈露出差回来的日子，为了避免与她相见，他无形间便把速度加快了不少。
有些人少碰面一次是一次。
他套上校服，白衬衫的衣摆在半空中画出一抹流畅的弧，随意拎起书包就往外走。
但是人怎么能不相信墨菲定律，你越是不想遇到的人，就越是会在刻意避开时如约而至。
木廷舟望着那台停在自家大门前的出租车，脚步一滞。
车上下来了一个女人，熟悉的红唇，熟悉的中分长发，熟悉的职业套装，以及熟悉的声音。
是陈露。
陈露自然也看到木廷舟了，她提着行李箱，与司机道了声谢，回过头来睨着自家儿子。
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又违反校规了？”
女人气场一向凌厉，眉眼间都是不容置喙的强势，更遑论这一声质问，硬生生地划破晨间小巷的安宁。
木廷舟在心底冷笑，方才对出租车师傅礼貌有加，回过头到自己这来就是一通谴责。
他今天懒得跟她吵架，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直接绕过她走出大门。
陈露见他这目中无人的模样抓着他的手臂将人给拽了回来，厉声重复一次：“你又违反校规了是不是？”
无形的硝烟蒸腾而上。
木廷舟心里烦得不行，心想自己近期不是在刷题就是在准备竞赛，休闲娱乐也只有偶尔跟孙明他们去网咖打游戏，哪里还有那个闲暇时间去违反校规。
真要说最近的一次，也只有开学不久后把门拆了的那件事。
不过陈露这一趟出差在加拿大待了快一个月，如今终于回国，现在才来找他算账大抵也不算稀奇。
木廷舟见她那副狰狞的嘴脸，忽然乐了，嘴边勾出一抹讥讽的线条：“我说陈女士，您这消息也太慢了吧？”
听出他话语间的嘲讽，陈露气急攻心，愤怒割开她精致的妆容，顺手添上几分裂痕：“都反了是吧？我不在家就尽给我惹事生非，身为学生不好好恪守本分，你除了给我添乱还会干什么？”
“还会考第一啊。”
他说得轻松，在陈露眼里更是不屑一顾的表现。
“别人家的小孩成绩好，品性也好，乖乖读书考上好大学，从不闹事违反校规。你倒好，仗着你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吧？传出去都成了什么？成了我家教不严！”
木廷舟此时已经没有耐心再跟她耗下去了，他轻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下一秒只冷冷回道：“家教不严？这得先有家教才能定位严不严吧？”
“你……”
“要跟我谈家教，你早该在十七年前我那见都没见过一面的爹死的时候就来谈。”
木廷舟目光阴鸷，交眸之际催生出的都是刻骨恨意，见陈露铁青着脸说不出半句话，便也不再理会她，甩过书包扬长而去。
早高峰时段车马倏倏，街景繁华一片，两侧林立的高楼向上延伸撑起蔚蓝天空，行道树郁郁葱葱，鸟鸣嘲哳间就他一个人大清早被搅得乌烟瘴气。
木廷舟心烦意乱，连带着到了学校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一进教室便见柯言和唐初弦围在陆清枝桌旁，三人聊得风生水起，少女眉眼含笑，是春天的模样。
见状，他的烦躁感才多少散了些。
木廷舟面色稍霁，拉开椅子坐下。
木椅摩擦着地板拉开一道响声，他清楚捕捉到少女的耳尖动了动，像刚从湿润泥土中探出头的嫩芽。
“哎舟哥你来啦，今天这么早啊。”柯言同他打了声招呼。
木廷舟正想说些什么，陆清枝转头一看到他，那双圆润的鹿眼就猛地瞪大，面色闪过一丝古怪，拉着唐初弦急匆匆地走出教室了。
木廷舟面色瞬间暗了下来。
何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这是被她拿捏死了。
唐初弦被陆清枝仓促地拉出去，见自家闺蜜状态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枝枝？”
陆清枝走在前方，唐初弦踩着她落在走廊上的影，一路上没放手，直至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陆清枝才转身面对她。
“枝枝，怎么了吗？”唐初弦温声关心，想了想方才的情况，大致猜测，“你跟舟哥吵架了？”
提到木廷舟她就心烦。
原先因为准备期中考而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课业上，不知不觉也把那天的事给忘了。可前两天在见到了木廷舟和林筱筱待在一起的画面之后，那晚的光景再次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中，夜深人静时分，梦里全是肆意流淌的月色，以及少年那几句耐人寻味的控诉。
陆清枝这两天又睡不好了。
你说出那么引人遐思的话，却又跟别的女孩子走这么近，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陆清枝眼帘微垂，唇齿翕动了下，终是开口：“弦弦，我朋友问我，有个男孩子对她说‘我吃醋了’，你觉得那个男孩子是什么想法……”
浅淡的日光中，唐初弦环胸凝视着陆清枝，没有回答。
“或者是，他还对我朋友说‘我可不是为了看你和别人聊得那么开心’……之类的话……”
陆清枝愈说愈小声，散在风里的都是心虚。
“别再朋友来朋友去了，那人是你自己吧？”唐初弦没再顾忌，毫不留情地拆穿，“陆清枝小朋友，你以后还是别说谎了吧，一看就破。”
陆清枝双唇紧抿，因为踟蹰而捏着裙摆的指节泛着不自然的白，良久，她肩膀一塌，自暴自弃地承认：“对……”
唐初弦乐了：“那男孩子是谁？不会是我舟哥吧？”
陆清枝耳尖晕着红，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操，舟哥可以啊，动作这么快。”唐初弦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声。
陆清枝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什么？你早就知道了吗？”
“这哪用什么知道不知道，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他对你有意思。”唐初弦笑了笑，见她还在消化，仗着身高优势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就你一个当局者迷，傻。”
“你才傻……”陆清枝抓住她的手腕往下扯，轻声反驳。
“我说，你这几天都没睡好，不会就是在为了这件事烦恼吧？”
陆清枝没说话，倒是眼神开始游移，唐初弦就当她默认了。
“那我问你，你喜欢木廷舟吗？”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感觉？”
唐初弦语气顿了顿，扬起眉梢：“枝枝，你以前没有喜欢过人吗？”
陆清枝摇摇头。
唐初弦震惊，在这个荷尔蒙骚动的青春年华，谁还没谈过一场恋爱，或是偷偷喜欢过几个人了……
舟哥这是栽上了一个未开窍的小木头？
她轻咳一声，觉得眼下这情形也着实有趣，看着眼前人的目光都掺了点慈爱，老母亲似地温柔道：“要不我问你几个问题啊。”
陆清枝洗耳恭听。
“第一，你会时不时地想起他吗，没有理由的？”
陆清枝思绪滞了滞，缓慢地点头。
“第二，你看到他跟其他女孩子走在一起会心理不适吗？”
陆清枝立刻联想到了他和林筱筱在实验室里挨着的背影，这回毫不犹豫，立刻点头。
“第三，如果有一天知道他不喜欢你的话，你会难过吗？”
陆清枝脑子空白了一瞬，发现尽管只是一道假设命题，自己却根本不敢去想这样的事。
她突然意识到，她没有办法想像在未来的某些日子中，没有木廷舟的存在。
唐初弦见她这空茫的表情，弯了弯唇，在途经的清风中抛出一个结论。
“得了，枝枝你认命吧，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