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烟花美得绚烂夺目,本是一片漆黑的夜色,硬是照成了半个光芒大盛的白日。
慕衡脸上挂着的笑意逐渐崩裂,映在眼底的烟花也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他双手捏着林听澜瘦弱的肩头,不可置信盯着林听澜平静的脸,试图找出些是小修士不愿意走的表情。
“听澜,这里的日子不值得你留下,你随我回修真界吧,月圆之夜时空门会开启,咱们一起回去,我去鬼王宗为你讨要肉灵芝重塑肉身,你继续可以当修士。”
林听澜低低笑了几声,宛如听到什么笑话,抬眸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较之刚才坦然了不少。
“魔尊大人,您难道认为,时空门会放我通过去往修真界?”
慕衡双手微微颤抖,焦急解释:
“你本就是修士,死了后才来到这个地方,我们本就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林听澜摇了摇头,明明天空烟火绚烂,眼底的亮光却几近熄灭。
“魔尊大人,您没有发现,这里的一切,我熟悉的很吗?您就没有怀疑过,我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慕衡闻言一愣,诧异地回了句:
“我第一日来时,你说……你……你曾经灵魂无意间来到过这里而已,所以……所以熟悉了些……”
林听澜缓缓闭上眼,挣脱慕衡的双手,将身体转向烟花灿烂的河畔。
一颗颗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往天空奋力上升,炸出一朵朵绚烂的瑰丽。
他耐着性子解释:
“我就是出生在这个世界,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来算,两个月前出车祸身亡,死后魂魄被拽到你的世界,足足呆了十年,在血祭封印后才得以回来。”
“这里就是我的家,你想让我去哪里?”
慕衡已经被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游走于全身的惊愕让他站在原地凝成一尊雕塑。
“魔尊大人,很可笑吧,让您一直头痛的追杀者,竟然是一个异世活得猪狗不如的蝼蚁,其实自始至终,您完全没有必要将我当成对手。”
慕衡这才堪堪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退后了一步,摇着头呢喃:
“不可能,你怎么能回不了修真界呢?听澜,你一定能回去的,相信我,肯定能回去,我带你去时空门。”
“魔尊大人,您带着我神识去时空门附近一试便知。”
不死心的慕衡在黑夜里瞬间弥散成一团黑雾,围在林听澜身边转了几圈,待沾染了几分神识后,迅速往天空中虚无的时空门处飞去。
泛着涟漪的时空门在感受到修真界魂魄后缓缓准备开启,可刚出现一丝裂缝便猝然紧闭,将检测到的林听澜神识强硬地阻挡在外。
慕衡不死心,一次次地将林听澜神识往时空门处推,可每次都被一股看不到的蛮力拉扯回来。
神识尚且如此,魂魄想通过,怕是要活活被撕裂。
漆黑的雾身站在原处,随风浮沉,愣了许久都不敢相信这个现实。
原来,他真的无法带林听澜回去。
他只能一个人离开。
这样的分离,比阴阳两隔更为让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在所有人都瞧不见的虚空之中,慕衡蓦然大怒,凝聚成型赤红着眸子,在万丈高空冲着时空门疯狂嘶吼:
“你凭什么不让林听澜过去,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夜空中猎猎的风在耳畔作响。
失魂落魄的慕衡又缓缓飞回了林听澜身边,窝在黑夜里的脸,都遮挡不住面上的失落与绝望。
林听澜见状硬是挤出一个笑容,声音稍稍亮了几分:
“魔尊大人,您早些回去吧,这里本就不是您该待的地方,万魔还在等着您。”
“万魔”这两个字骤然让慕衡又支撑起无力的身体,神色复杂的望向林听澜,磕磕绊绊地说出句:
“我会想办法让你回修真界的。”
林听澜摇了摇头,“魔尊大人,这里就是我的生活。”
“你所指的生活是住在地下,天天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你在修真界时,可是人人都在寻找的天之——”
“慕衡!”林听澜骤然凌厉的声音打断,情绪爆起,一双眼睛再不复之前的古井无波,“您还不明白吗?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之骄子,我就是个废物,你难道看不到吗?”
慕衡抖着唇,还是想辩解几句:
“不,听澜,在修真界,只有你能与我抗衡,所有的修士们都对我束手无策,只有你,永远都只有你才可以与我一战。”
“魔尊大人,您实在是高抬我了,我就是个连信用卡都还不起的废物,何曾是你的对手?”
“听澜,我一直想问你,你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开支,为何会欠下那么多的债务?”
河畔的风柔柔拂过,扬起一头纷扬的短发,额头前几缕刘海随风晃动。
林听澜垂下眸子犹豫了好久,久到旁人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才缓缓开口:
“三年前,我刚考上大学,我妈……就是我娘生病了,胃癌晚期。没办法,我卖了老家房子带着她来帝都一边打工一边看病,折腾两年多,人没了,钱也都花完了。”
河对岸的烟花秀已经结束,乍然微凉的风吹到人身上,让只穿着短袖的慕衡打了个寒战。
九月底的天,好冷。
久久的沉默,谁都站在原处没有讲话。
最终,还是林听澜率先出声:
“魔尊大人,您快些回去吧,万一时空门关闭就麻烦了。”
慕衡嘴唇抖动几下,甚至有一种想要留下来的冲动,但是骨子里身为魔尊的责任告诉他不可以。
他若是不返回修真界,那么魔界将没有人可以与那群臭修士对抗,万魔也将被永远封印在魔窟里,日日嘶吼怒嗥。
他必须得回去。
慕衡想伸手去抱抱林听澜单薄的身子,可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里,硬是站在原处没敢动弹,良久后,才缓缓吐出一句:
“你方才说,有件事要跟我讲,是什么事?”
林听澜眼神微微闪躲,将脑袋偏向一边,“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现在知道你要离开,我就安心了。”
慕衡深吸了口气点点头,像是对林听澜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你一定能回到修真界的。”
林听澜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站在距离慕衡一米多远的地方,修长身姿笼罩在薄薄一层T恤里,背对着河畔的灯火阑珊,逆光之下窥不清神色。
“魔尊大人……回去吧。”
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回到你出生的地方。
慕衡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鼓了半天勇气都不敢上前来一个离别的拥抱,不知何时丢在地上的两盏花灯还浅浅亮着萤火之光,脆弱又易逝。
两人站在原处相对无言了许久。
谁也不知道,离别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一点准备都没有。
一个以为能带对方回去,一个以为离别还有很久很久。
慕衡忍下心底的酸胀,将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
高大的身影幻化成一团浓郁的黑色雾气,围在林听澜身边转了好几圈,直到林听澜微笑伸手戳了戳雾身,他才恋恋不舍地飞向了高空之中的时空门。
时空门在触碰到魂魄后,迅速打开了裂缝,一缕缕浓黑顺着蛛网般的缝隙顺利通过,宛如天边一颗坠落的流星,直冲仙魔交界赤荒原之处的魔窟中飞去。
与此同时,躺在魔窟两个月未曾挪动过的肉身,在万魔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