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输液厅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指向了午夜十二点，慕衡窝在坚硬冰凉的不锈钢椅子上，双眼呆滞地看着吊瓶里的透明液体缓缓没入血管。
这神药真管用，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烧也退了，胃也好了，空荡荡的胃里传来一阵阵的咕噜声，对没有食物表示抗议。
这异世的郎中比魔界那群庸医强多了！
方才的那位苏医生，可以用针线再将人缝合起来救活，以往魔界有受伤的魔物，庸医们永远都是一句：老朽无能为力啊……
那群沟沟壑壑的脸，真是欠砍。
慕衡挪动了下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冷静的输液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门口处，突然鬼鬼祟祟的钻进来一个身影。
只见林听澜拎着一兜东西小心翼翼地跑进来，在确定根本没有护士后，才放下心，赶紧坐到了慕衡身旁。
魔尊大人显露出本体面貌，本是健康的面色只剩下颓废与半死不活。
脸上惯有的冷冽气质不复存在，徒留一脸灰败。
慕衡往一兜花花绿绿盒子上扫了眼，问道：
“这是什么？”
“是药”，林听澜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花了多少银钱？”
“不多，算上CT，一共八百块。”
“什么？”慕衡垂死病中惊坐起，“我为了挣这十三块，然后进医馆花了八百块？”
林听澜默默点了点头。
慕衡骤然像被抽取了精神气，白眼一翻，差点昏厥过去。
二人之间流淌过短暂的沉默，空无一人的大厅里，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对不起。”
“抱歉。”
二人面色一凝，慕衡率先问了句：
“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
林听澜将一兜药放在身后，搅着手指微微别过脸，“如果不是你跟着我来到这个地方，也不会受这么多的罪。那么魔尊大人，您又为什么说抱歉？”
慕衡讪讪地低下头，“你这么穷，我这一病，你未来日子过得更是猪狗不如了。”
林听澜将话里唯一的四字成语从脑子里挥散，耸了耸肩：
“没事，我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慕衡听了这话很是疑惑，林听澜明明是个修士，怎么可能习惯这样的日子呢？
输液厅冷气开得十足，林听澜抹了把脸，然后从塑料袋一堆药品中翻了翻，拿出几个香气扑鼻的包子。
“牛肉馅的，快吃吧……”
慕衡一听到“肉”这个字就两眼直放光，像是素了三百多年的和尚似得，伸手就拿起包子往嘴里塞。
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
“你哪来的银钱买牛肉包子？这么大的肉馅，一个要价很贵吧……”
“不贵，一块五一个。”
慕衡疑惑抬眸，“这么便宜？”
尽管他对价钱还是不算太了解，但一块五两斤打折丝瓜让魔尊大人明白，这个价钱，分明便宜到家了。
林听澜语气里沾染了些不忍，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微微闪躲，小声解释句：
“那是猪肉馅，然后加了些红膏和香料，吃起来像牛肉而已。”
“那岂不是跟下毒没分别，本尊吃了还能活吗？”
“能，您这不是挂着吊瓶嘛，吃了没事，在这种地方生活，首先要做的是提高对毒物的耐受程度。”
“那等本尊回修真界，是不是会变成百毒不侵？”
“额……有可能。”
这句话让魔界之主陡然升腾起一股修炼的狂热，余下时间，慕衡啃包子的动作加快不少，还热情招呼一句：
“来来小修士，你也吃个毒包子增加下耐受力。”
“……”
.
两吊瓶的液输完后，慕衡身体力气恢复了几分，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医院里几乎没有什么走动的人，就连走廊的灯都关了一半。
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两个年轻人，慕衡干脆一直是本体模样，一步三喘地跟在林听澜身后出了医院大门。
林听澜手里还拿着一包药品，对慕衡道：
“魔尊大人，您在这等一会儿，我去马路上拦辆出租车，开进来接您一起回家。”
体力并没有迅速恢复，慕衡有气无力点点头，目送着林听澜走远后，随意寻了个不碍眼的地方，身形笼在黑暗里，坐在路边继续心疼那八百多块钱。
在他没注意到的医院门口，一个脸色萎靡的小青年慢吞吞走了出来。
脸上是持续惊吓后的惶恐，人有些畏畏缩缩，眉头紧锁，半分舒展都找不到。
王涛拿着那兜安眠药一个劲的念叨心理医生给他灌输的话：
这人啊，不管是哪里得病，干脆利索的一刀割下去，保证血溅病除。另外病要早点医治，不然发展厉害了不好动刀，患者也受罪。
这话说得十分有深度，九漏鱼的王涛将这句深奥之语理解成心中无鬼，鬼就再也不敢来骚扰他，做人得拿出点狠心来。
他双手成拳骨节咔咔作响，试图给自己增加一些勇气，在医院楼前停车场钻进爱车驾驶座后，深吸了几口气。
虽然那位心理医生收费相当狠，一小时二十分钟收了他一千六百块，但是人说出的话倒有些真东西。
王涛顺了顺狂跳的心脏，莫名对黑暗有些恐惧，伸手摁下启动键后，车子大灯猝然闪亮。
慕衡没料到自己就安安稳稳坐在角落里，周围突兀地亮起这么强烈的光线，他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然后慢吞吞起身想换个地方。
汽车刺眼的远光灯停留在他的脸上，将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庞更加照映成了毫无活人气息的惨白。
像极了鬼片里半夜游荡的纸人。
王涛这辈子都没想过，鬼可以出现在小巷子里，出现在洗手间里，还能出现在车前玻璃的远光灯光影里。
那张如影随形的鬼魅之脸，就这么缓缓升起，骤然出现在视野里。
啊！
啊——
油门被狠狠踩下，发了疯似得车子冲着面前的‘鬼物’撞击而去，与修士们缠斗三百年的慕衡反应极快，挥手间便化成一团黑雾，车子轻飘飘地钻过雾身，只听一声惊天巨响。
砰——
车子撞到了大理石墩上，前盖被撞成了一堆废墟。
没有系安全带的王涛被卡在驾驶座，只剩下哼哼的力气，额头磕到方向盘，脑门上的血糊了一脸。
与此同时，一辆出租车驶进了医院停车区，林听澜在副驾驶招呼一声，慕衡最后往那堆报废成铁的车子上看了眼，不解其意，转身钻进出租车后排。
车子一溜烟儿离开医院，身后，听到响声的苏医生带着几位保安跑出来惊恐地看着撞变形的轿车，忙上手帮忙将伤者从驾驶座拖出来。
等保安将人小心翼翼抬上了移动担架，苏医生借着朦胧灯光看清伤者模样后倒吸了一口七月暑天的热气。
精神科今年的业绩，竟然莫名其妙有了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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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远去的出租车里，林听澜盯着慕衡一张惨白的脸犹豫纠结了许久，想了想自己身家，然后商量着问了句：
“慕哥，您这身体最好是好好休息几天……明日可能上不了班，不如我去——”
“不行！”慕衡回神咬牙低吼，心里永不磨灭的信念在支撑，破败的身子顿时又充满了力量，“只要能夺舍封印你，我受点苦算什么？”
“本尊心里舒坦，明日还能接着上班。”
“本尊就是爬也能爬到公司去！”
“你这辈子死了出门上班的心吧！”
林听澜发愁地捂着剧痛的脑袋一筹莫展，他该怎么告诉三百多岁的魔尊大人，看完病后，两人下个月可能连馒头都要吃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