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澜！”慕衡一撩并不存在的衣摆，霸气往沙发上一坐，指着缩成小鹌鹑的臭修士怒吼道，
“本尊今日在你公司，挨了七顿骂，跑了六次腿，背了三个锅，加了两个钟头的班，临出门又被塞了一堆工作！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林听澜摸着脑袋，想了想自己那份采购部货物码放员的工作，试探着从喉咙里挤出句：
“这不是人生常态吗？那个……都八点多钟了，我饿了……你……你说过封印是管饭的……”
慕衡昨夜才堪堪将这个世界的时间规则搞清楚。
八点多钟，约莫相当于魔界戌时末，很多睡得的早的魔物在这个时间已经准备吹灯就寝了。
在这个没有魔气的地方，慕衡完全没有法子辟谷，今天早上饿了一上午，直到午时才猛然意识到，一直翻腾难受的肚子是因为饥饿所以才咕咕直叫。
同一公司有个好心的女子拿出一堆奇形怪状的糕点来给他吃，才缓解了饥饿。
那几名女子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身材纤瘦还得出来做工，哪怕是在民风开放的魔界，哪有嫁人的姑娘家出来挣银子的？
只有寡妇才得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吧。
更何况，有两位女子身上穿着的裤子全是破洞，连补丁都不舍得打，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
头发也是披散着，最简陋的几文钱木簪都不舍得买一根。其中一个，发色呈现一片焦黄之态，估计是常年吃不饱造成的。
正想着，肚子传来一阵令人脸红的咕噜声，翻江倒海，有声抗议。
辟谷多年的慕衡已经很久没有体验饥饿的感觉了。
他将一只大腿担在茶几上，眯着眼睛指着林听澜挥手道：
“你去下厨，给本尊做些晚膳来。”
林听澜喜笑颜开的走到客厅角落的破旧冰箱前，刚准备将里面新添置的肉菜拿出来做晚饭，身旁慕衡懒洋洋的又开口：
“随便做些就行，本尊不怎么挑食，就做道人参炖鸡、烤乳鸽、响油鳝丝，对了，再蒸一盅燕窝，吃这些就够了。”
手里拿着十五块钱一斤猪肉的林听澜笑容凝固，愣在当场，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硬是睁成了大圆眼。
拿着的廉价猪肉慢吞吞放回冰箱里，林听澜从冰箱门后探出半个脑袋，不好意思地小声道：
“这个……食材不够……”
“刚才说的几道菜，哪一道食材是够的？”
林听澜的声音更是小的可怜，“那道响油鳝丝里，葱丝咱有，人参炖鸡里，姜片蒜瓣咱也有……”
慕衡：……
砰——
“林听澜，你他娘的故意的对不对？”
伴随着一掌狠狠拍在茶几上，林听澜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手拍烂了不要紧，但是茶几烂了得赔房东钱啊……
他一个月薪六千块的最底层社畜，在帝都的夹缝里讨生活，哪里会想着置办什么乳鸽人参之流？
慕衡捂着饿得抽搐的肚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有什么做什么吧，本尊忍了！”
林听澜这才安下心，往摇摇欲坠的茶几上扫了眼，然后拖着铁链去了厨房。
慕衡疑惑地瞧着细长链子被拖曳着进了连转身都困难的厨房，卡扣的另一头就这么大喇喇地留在外面，孤零零躺在瓷砖地板上，仿佛发出无声的嘲笑。
他盯着卡扣瞧了许久，总觉得这条铁链失去了它应有的囚禁意义。
*
林听澜的做饭速度还算可以，一人独居的这些年，也算练就了一身能拿出门的厨艺。
晚上九点整，两个从修真界来到现代刚一日的人坐到了客厅茶几前，开始吃晚饭。
慕衡霸占着沙发一侧的软座，林听澜乖乖拿着小马扎坐到了对面，拿起盘子里的馒头就开始大口吞咽。
今天他没有去上班，闲赋在家只吃了两顿挂面泡麻辣烫汤汁。
但是买菜买肉花了近一百块钱，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桌子上的饭菜吃起来有些心有愧疚，连头都不好意思抬。
慕衡扬着骄傲的下巴，一双睥睨万物的凌厉丹凤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嫌弃。
桌子上摆着与色香味一点边都不沾的三道菜——
肉丝青椒，油焖大虾、素炒黄瓜。
在魔宫里，魔界之主的他偶然心血来潮也会让魔侍们去准备些膳食，道道都是精致繁琐的菜肴，香气扑鼻，哪里见过这么粗鄙的食物？
慕衡气势汹汹的将筷子丢到桌子上，又开始了怒嚎：
“林听澜，你就给本尊吃这种猪都不吃的东西？”
林听澜筷子上夹着一只油焖大虾，正停在慕衡面前的瓷碟上方，听到这句话后人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还是选择将最大的一只虾放在慕衡的碟子里。
这虾是花三十五块钱一斤买来的，只舍得买了一斤七两。
今晚做的油焖大虾，抠抠搜搜的他也只舍得拿出八只虾，做了这么奢侈的一道菜。若不是为了慕衡也要吃饭，他绝对不会这么败家不过日子。
沾满油腻的虾静静搁置在小小的碟子里，慕衡咬了咬下唇，剩下的话都咽回肚子，没有再出声。
反而是林听澜垂下眸子，不好意思地解释了句：
“魔尊大人，您先将就下吧，等挣了钱，我一定给您做点好的吃。”
逼仄房间里空气有些凝滞，慕衡撇了撇嘴，嫌弃地拿起手中被揪下脑袋的虾肉，直接丢到嘴里细细咀嚼。
味道还不错，虾肉倒是挺新鲜。
见坐在对面吃相文儒斯雅的魔尊大人露出满意的神色，林听澜赶紧将剩余七只虾都揪下脑袋，一只只放在了慕衡的餐碟中。
八只虾，全进了慕衡的肚子里，高傲矜贵的魔尊大人优雅地撕下一块纸巾擦了擦嘴角，眼角余光扫到林听澜在认认真真的剥虾脑袋吃。
小小脑袋掀开上面的硬壳，只能抠出内里极小的一块肉，连半个指甲盖大小都没有。
擦嘴的姿势在诧异的眼神中凝固，慕衡皱眉训斥了句：
“林听澜，你能不能别这么一副穷酸相啊！下次不会多丢几只虾进去？”
林听澜毫无心理负担，熟练地抠出一小块虾肉放到嘴里咽下去，然后才认认真真道：
“好的，下次我多放几只。”
他没有告诉慕衡，手里剩的钱日后怕是根本吃不起虾肉，虾肉已经是他能拿出来最美味的东西了，哪里敢多放？
林听澜又夹了一筷子炒黄瓜。
桌子上的肉菜只剩下猪肉，那猪肉只舍得放了一小块，切成细细的肉丝混在一堆翠绿菜椒里。
慕衡明显不喜欢吃蔬菜，而是挑着肉丝吃，有眼色的林听澜自发地打扫桌子上的绿色蔬菜。
突然，一块肉丝在离盘的瞬间不小心掉到了桌子上，长久辟谷拿筷子有些生疏的魔尊大人想将肉丝丢掉，林听澜自然地替他夹起来放到嘴里。
还补充了一句：“这桌子我擦过了，不脏。”
慕衡像是见了鬼一般盯着林听澜稚嫩的脸颊。
修士无岁月，林听澜看起来也就是二十一二岁左右，一双大杏眼眨来眨去，配上挂着婴儿肥的脸颊，眉峰舒缓，小巧秀气的高鼻梁，一张沾了些许油渍的莹润红唇。
这么一张清新脱俗的脸，怎么也无法与那个追杀自己十年的臭修士联系在一起。
曾经执剑天下的剑修，不过来这里短短一日，怎么堕落了这么多？
“林听澜，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昔日你可是太上宗玄水峰峰主座下大弟子，这些猪食一样的饭你也能咽下去？你的尊严呢？你的铮铮傲骨呢？”
坐在茶几对面的人又使劲啃了一口馒头，“魔尊大人，我上次吃肉时还是上上次……”
林听澜没有说谎。
他在修真界拿的不是爽文男主剧本，而是人人喊打的万人嫌人设。
最初去修真界，在现代独身一人的他是想留下的。
可惜，没有人喜欢他，从一开始就没人喜欢他。
宗门上上下下都讨厌他这个‘心胸狭隘’的大师兄，每次去宗门膳堂用膳，都会迎来窃窃私语的嘀咕与审视打量的目光。
时间久了，林听澜便有自知之明的不愿意再去。
肚子饿这件事，就拿辟谷丹来解决，实在嘴馋得不行，才会偷偷去后山打点野味过过嘴瘾。
在血祭之前，他因为犯错被关了禁闭，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嘴巴都快淡出鸟来。
慕衡面色讪讪，似乎也听说过林听澜在太上宗的日子并不好过，眼神闪躲别过脑袋，语气软了三分：
“别以为你过得这么惨，本尊就会心慈手软。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享受被封印的滋味吧。本尊会夺舍顶替你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林听澜眼眶一酸，差点哭出声。
他在现实世界活了二十一年，在修真界活了十年，这漫长岁月里，从未听到如此动听美妙的话，特别是这话还是从自己死对头嘴里说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扑倒慕衡大腿前，抱着这根肌肉线条结实的大腿大喊一声‘金主霸霸’。
衣角蘸了蘸喜极而泣的泪水，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脚旁铁链坚定道：
“金……魔尊大人，待会儿我把铁链子再拴到脚踝处。”
慕衡似乎被林听澜的眼泪给怔住了。
一个拿命封印万魔的修士，居然也会被他给吓哭？
说起来，这种拿命血祭封印魔窟的事儿，定能在修真界流传千古，话本子都得编好几本。
慕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捏紧了手里的竹筷，闷闷地别扭出一句：
“本尊也不是那狠心之人，你追杀封印本尊，也不过是因为正邪不两立……这样吧，本尊日后允许你一个月出一次门，省得憋坏了。”
林听澜：……大可不必，金主霸霸。
他搓了搓手指，扬起希翼的眼神，试探的提了点小小要求：
“不用，我不需要出门，您给我买个手机用就行，就那种199最便宜的，我刷视频方便。”
慕衡完全听不懂199值多少两银子，本能告诉他，应该是很便宜，毕竟地铁都要十个亿呢。
他阔气地大手一挥：
“没问题，现在就去楼下不远处的店铺给你买一块，本尊今日下班路上见过这家铺子，这个时辰估计还没打烊。”
手舞足蹈的林听澜刚想高呼一声，不小心拉扯到后脑勺的伤口，本能地皱眉嘶了一口，用手轻轻揉了揉肿胀处。
慕衡一愣神，瞬间想起昨夜那毫无感情的狠狠一摔，想说一句让本尊看看你的伤口，最终在嘴边滚了几滚，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