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回思绪的关七,还是有些失落,自己被名为完颜垂云的男人打的几乎无还手之力,对不起皇城司探事的职务,对不起已死去的爹,更对不起自己的黑刀。
回来的这段路程,他擦拭黑刀时发现,刀身好像更黯淡,更沉默了。
好兄弟,抱歉,恕过我这一次难堪吧。
唉。
“关大哥,那后来呢?”孙云把靠近关七的那盏冰菊推过去些,眼见关七讲的沉浸其中,孙云与轩辕一针、高老探也不忍打断。
这期间,轩辕一针不时地给关、孙二人的茶盏加水,唯独漏下高老探的不管,后者见状是直呲牙又咧嘴,连比划带摆弄,随即走来走去,在轩辕一针的瓶瓶罐罐里翻东找西,一会儿抓一把枸杞,一会儿又是一把金银花,都是直接丢嘴里咀嚼,这些既是药材又是食物,在这尝百草堂自然是少不了的。他在江湖中跑动多年,也多少可以辨识,吃是吃不坏的,即使真的吃坏了肚子,也有轩辕老头在身边,可以给自己医治。茶盏水少了就自己加,反正在轩辕白发这里,自己也是随意的,毕竟相熟已久。高老探如此胡闹许久,不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就把一把把的枸杞桑葚龙眼干无花果蒲公英金银花统统放在靠外墙的小桌上,又偷偷打开窗户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让冬夜的寒风吹到这一堆吃食上,吃到嘴里多了些冰冷,再嘬一口温热的冰菊,在口中是多番滋味融合,又不失清新舒爽,倒也让高老探怡然自得。
只有孙云,是一直在专心听关七的讲述。听到虞城县客栈的吃食,想到这家做的吃食肯定没有师父他老人家的好吃;听到关七在县城内的准备,心里也跟着分析为何他要如此这般,本不理解,思索片刻也能理解关七的细心;听到拦下的是大布庄分号掌柜,这不会是前些时见过的布庄兄弟吧;听到“黑云”的林中埋伏、随风突袭,是为这一手叫好,又为关七暗暗心惊,免不了得担心;听到完颜垂云的话,心里有了些疑问,只是不知关七可否解答。
“关大哥,喝茶。”孙云又用手指轻点茶盏,发出清脆的声音,追问道:“后来你怎么回的开封府?”
指甲和茶盏的碰撞声音甚是悦耳,关七恍惚间转头看向孙云,才知这小兄弟是如此意思。点点头,端起杯盏一饮。这会儿的讲述,他本想的契丹人一伙的去向、虞城县外的黑云枯树、女真人完颜垂云的双刀“三千、九万”。
还念着,客栈中风情万种的姑娘。
冰菊沁入心脾,脑海自是清明。
“我醒来时,已在一辆马车上。问过车夫,是一个破烂衣裳的人叫他出县城寻到的我。当时我因失血和寒冷,已晕倒在路旁,他费力给我拉上了马车烘烤,简单地包扎了刀伤,喂了些粥水才带我出发到的东京城外。”
“是那个女真人安排的马车吧?”孙云道。
关七点头,道:“确是他。”
“他伤了关大哥你,便没有再下重手,还叫人送你回城,为何如此?”孙云疑惑。
“孙老弟,这你还不明白吗?”靠着外墙蹲坐在木椅上的高老探插嘴,道:“那个用双刀的,完颜垂云,女真人,他不是契丹人啊!在路上袭击,是受他契丹主子指使阻挡,没有要取关兄弟性命,想来是他自己有所图谋。”说着,从桌上一堆吃食挑了颗拇指大的龙眼干丢进口中。
“图?谋?图什么谋什么啊高老哥?”孙云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智并没很成熟,一下子也没抓到其中要害。
“哈哈,你想啊孙老弟,这辽国契丹人和女真人的关系,是主仆关系,女真人向辽称臣纳贡,又在东北那苦寒之地,免不了鱼肉欺压。完颜垂云这样做,应是想通过关兄弟,和我大宋建立联系,待有一日女真起事,也可从我国借力。”
“啊,怪不得他这样做。”孙云恍然。
“高兄说的对,我想他没有伤我更多,是有此意。”关七道。
“咳咳...女真人...他们生长在东北苦寒的白山黑水间,土地...虽富饶,可冬天还是...过于寒...冷,并不十分适...合生活居住,再...加上被辽征收税...赋、奴役...驱使,确可为此,才未伤...关兄弟性命。”在一旁专心煮水的轩辕一针许久没有说话,但涉及到国家大事,他还是想说些什么,只是他一身病,说的也有些费力。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关...关兄弟,你想没...想过,这个叫完颜垂云...的...的女真人放你回来,有无...可能是...是那伙契丹人...带头的命令呢?”
一闻此言,关七倏地盯住轩辕一针,嘴唇紧闭,眼中流露出三分愤怒,三分疑问,三分落寞,与一分混沌。
轩辕一针见状轻笑,解释道:“关兄弟...你...不用这样眼神看我,我...也只是...是突然想到。完颜...颜...垂云,是被契丹人...派来阻...你,既然...如此,那他...他...也有可能被要求,送你回东京,无谓...生死,只要...送你回来。”
“哎我说你个轩辕白发,你说话可真费力。为何这样说?那个姓完颜的放关兄弟回来,我解释的还算通。你说是契丹人带头的放关兄弟性命...不对,放他回京,这又是为何?”高老探在椅子上急的一蹦,坐在了桌子上。
“你...你先给我...下来...”轩辕一针看高老探这猴儿样,嘴上如此说,其实也见怪不怪了,道:“收买...招降...情报...细作...都...有可能...”
刚蹲回椅子上的高老探听到此话,眼珠滴溜溜地转,搓搓下巴,又一拍额头,叫道:“哈哈!我懂了!我说老白毛,你这白毛还真不是随便白的,还是脑子用多了累白的!哈哈哈!”
正欲喝冰菊的轩辕一针瞪了一眼高老探,也不答话。
“高老哥,轩辕先生说的是何意?”孙云今晚是各种提问,一个接一个。
“关兄弟,身为皇城司探事,这些年宰了不少契丹人,也有威名在外,这伙契丹人是不可能不知晓的,所以才派这个使双刀的完颜垂云前来阻拦。树大招风,名扬在外,关兄弟也可能是被他们看上了,想要收买。如果收买成功,那对辽来说,关兄弟的用处可是大了去了。皇城司的人、对东京府熟悉、武艺又高超,放在哪里都可堪重用!”
“啊!原来如此!”孙云大悟。
高老探嘿嘿一笑,道:“想来,这也是一笔大富贵!关兄弟可以接触契丹人看看,若真成了可别忘了我们弟兄几人,嘿嘿!”
“砰!”关七一拍木桌站起,眉头紧皱、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高兄,我关某岂会为辽人卖命!”
眼见那桌角被拍的细碎洒落在地,这一手给孙云吓得呆住,轩辕一针轻捶心口,更夸张的高老探是直接从椅子上冲起单手勾在房梁上。
现在这小屋中,只有关七沉重的喘息,再无其他声音。
“关...关兄弟,你别吓老夫...老夫...这...这身子,可是经不起吓的。”轩辕一针打起圆场。
挂在房梁的高老探“嗒”得一声落在地上,深呼一口气,整了整衣襟,弯腰对关七行礼,正色道:“关兄弟,方才的话只是试探,不知触怒你如此,高老儿给你赔礼了。”
眼见关七并未回应,高老探也没起身,继续道:“关兄弟,你或许有所不知,风雨楼中人行事,必为我大宋着想,即使官家不喜我辈,可我辈仍无愧于天地父母。如有违背楼中规矩,做出卖同胞手足之事,楼内群英必除之而后快。”
“好!想来楼中都是好汉子!”孙云见状心中也是身心火热,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在血液里翻腾,不自觉地拍掌叫好。
关七闻言怒火顿消,双手抚高老探手肘起身,道:“高兄,是关某的不是了。只是老兄这样的玩笑以后还是不要再有了。”
“诶,不是玩笑,是试探,试探。哈哈!”高老探这脸,又恢复了嬉笑,再拍了拍关七臂膊,道:“关兄弟你快坐,你还伤着,快坐。”
“好,好。”关七再次坐下。
孙云看了看这两位的变化,心想:这二位还真是厉害,火起的快去的也快。
“高兄,轩辕先生,关某行事坦荡,并无半点猥琐,你们是风雨楼的人也好,不是也罢,只要是心怀大义,我都敬之爱之。”关七满脸正色,端起茶盏欲饮冰菊,摸到被自己拍坏的桌子,面露惭愧,转头对轩辕一针道:“轩辕先生,桌子被我拍坏了,下个月发了俸禄和医药费一并还你。”
轩辕一针连连摆手,道:“不碍事...咳咳...不碍事...一张桌子...而已...关兄弟...你还是多注意...伤口...别...再崩开...”
“我说轩辕白发啊,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吃力了,身子骨不行就少说两句。再说你医术那么了得,别光医别人,也多医医自己!”高老探拿着一小段甘草丢向轩辕一针,动作虽轻浮,可也是关心,许多年的老兄弟还不好好把自己身体调理好,也是让人费心。
轩辕一针摇摇头,也不再做声。
“关某谢过二位,为我的事劳烦心神。”关七道。
“哪儿的话,你既然来了尝百草堂,那就当自己家,随意些就好。”高老探这话说的漂亮,继续道:“这话是我本意,我相信也是轩辕白发的意思,他身子骨不好你看到的,别让他说话了哈哈哈。”
“哼!”轩辕一针有这么个老兄弟,也是无奈。
“完颜垂云,这名字还挺好听!”孙云试着把完颜垂云放走关七这事的分析捋清楚,又想到了他的名字,道:“哈哈!他名字有‘云’,我名字也有‘云’。”
“完颜垂云。完颜是东北女真部族姓氏,据传十分古老,可以追到三皇五帝时期,距离现在也有近两千年历史了。并且放到如今,在东北女真各部族间,也是首当其冲的姓氏之一。想来这人也是有一定出身的。”正品着冰菊花的高老探闻言,接过话解释道。
“哇!高老哥你懂的很多啊!”孙云由衷称赞道。
高老探并不谦让,“孙老弟过誉了,嘿嘿。也是你老哥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听说就记下的。再说,这垂云二字,也是有讲究的。”
“怎么说?老哥再给讲讲,让小弟也多学学。”孙云这会儿感兴趣的,不知是对那个女真人,还是对高老探。
“老弟你可记得关兄弟方才讲述的,完颜垂云,用的两把厚背直刀,叫什么名字?”
孙云思索片刻,答道:“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千’和‘九万’。”
“正是,老弟听的也是仔细。东周庄子著作中首篇,名为《逍遥游》,老弟可知否?”
“并不知晓,敢为老哥那是什么?”
“是一本书,一本讲述‘忘却物我’的奇书。”
“啊,师父没教过我这本书...我看书少,老哥见谅。”孙云有些自行惭愧。
“无妨无妨,不碍事。书中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高老探闭眼说出这段,脸上有说不出的向往神情。
坐在一旁的关七这会儿也和孙云一样,云里雾里,不知这老猴子在说什么。反观轩辕一针并没有把此当回事。
“老哥,这北冥为何就有鱼,又为何叫鲲?它能变成鸟?就是变的大鹏吗?大鹏有几千里那么大?”孙云连珠炮一般问出。
高老探顿觉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