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沉落天际,月亮悄悄地爬到空中,映照着这座繁华喧闹的城市。昏暗的夜空又飘起了雪,任性地把孤寂的夜与跳动的灯火相连。雪,总是自顾自地玩耍。自顾自地来,又自顾自的沉默。
也会自顾自地,带走这世间的温度。
东京城,马行街,吹香阁。
花小姐、花婆、看门的山伯三人坐在一楼厅堂煮茶浅饮。这主仆三人,坐在一起并不在意规矩。虽然上门买香的客人都没怎么见过这个老板,可她只是为了方便行事,才保留神秘。对于身边熟识的“家人”、远方牵挂的“朋友”,花小姐是端不起架子的。
可她,又是孤独的。
她经常会觉得孤独。年纪小的时候不会觉得,那正是玩的时候,有家人每天陪她一起玩,逗她开心。奶娘花婆闲暇时,也会带她出去走走,看看城中的各种有趣的、新奇的玩意儿,她也喜欢看。大了些,开始懂事,也开始感到孤独时,家中遭逢了大变故,她父亲不得不安排山伯护着花小姐和花婆一起离开家乡,奔赴其他城市苟延残喘,寻求庇护。
这些年离开家乡越来越远,早就到了几百里以外。严寒酷暑、风雨飘摇,花婆照顾小花衣食,山伯保护老少二人周全,小花也很懂事,知道家中碰到了难事,有遇到什么麻烦困难,也都自己默默承受、咬牙克服,没有强求两位老仆满足她物质上的需求,身上的锦衣华服早就成了破衣烂衫,柔弱的手脚受伤也不忍叫老人担心,好在小孩子在熟睡后有梦呓,细心的花婆经常在晚上起来,给小花的手脚敷药,才没让娇嫩的花苞在本来快乐的童年留下太多风霜的摧残。这么多年,小花早就把花婆和山伯当做了亲人看待,很多消息会在自己心里反复推敲后,再传递出去,她不会和花婆、山伯讲述情报,也不会要二人帮他分析,完全是凭着自己机巧心灵。她有脱身和庇护的法子,可是她清楚自己的能力,并不能保护得了亲近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巴掌数的过来的,有凶险的消息更是丝毫不会流露。
本来她的孤独,是在离开家不久,自心底就生出来的。她对于两位老仆,是小主人,是主心骨,是撑起漂泊在外疲惫身躯的心气。她要担得起,哪怕再苦再难,也要为他们撑起来。
可近几年,自从在孙凉和曲伏的帮助下,进了这大宋的国都,东京汴梁城定居下来,见识了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本是不屑于儿女情长,可已及笄,难免在几百上千个严寒酷暑、春暖秋凉的漫漫长夜中,倚着窗儿,对着明月繁星、灯红酒绿、火树银花,心中难免懵懂。只能顾影自怜,独自长叹,每逢至此,独酌二三杯,以解心中苦闷。
她也喝酒的,是花婆自己酿的桂花稠。北上的一路,有碰到好心人看衣衫褴褛,可言谈举止又不似一般人家,便送来这桂花稠。这酒说来也简单,就是将桂花用蜜腌制后,兑入糯米酒中,传说是前唐贵妃杨玉环最爱饮的。白乐天有诗云: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专写那杨贵妃酒后出浴的风姿。当时小花喝过这桂花稠,只觉浑身甚是舒坦,便连饮三杯。花婆见小主人在这不知前程的路上,难得地松开了常常皱起的眉头,心中也喜悦,便向那户人家讨要了这桂花稠的制法,想着等三人安顿下来,自己酿给小花喝。花婆心细,会把小姐的喜好都默默记下来,只是飘零的几年浮浮沉沉,日子苦闷,到了东京都已妥当,才把小姐以前的喜好和习惯再慢慢满足。照顾好小姐,就是花婆最简单、最直接的想法。
主仆三人各自有着心事,小花是在脑海中分析孙凉交代的种种事情,一件件仔细梳理,一件件尝试串联,看看有没有可以抓到的点连成线,甚至展开成面。她喜欢这个工作,可以让让自己变得擅长思考,能分析出来龙去脉的那种感觉,会让人心里很舒服,很安心。何况还是孙凉交代的,她会更仔细认真地臻选,再推导出结果。
花婆就看着小姐她沉默,想的是这东京城中,吹香阁的客人,哪些可以对小姐有帮助,哪些会有威胁,哪些是潜在的不确定。然后要怎样去熟识,或者在不熟识的情况下去了解对方,收集对方的各种信息,哪怕送货时见到穿的什么颜色的鞋袜,也要尽可能地记住,这样可以有助于了解他或她的心性,可以让小姐有更多方便。
山伯呢,只是紧盯着煮茶的泥炉,跳动的火苗不断地抚摸圆润的茶炉,炽热的温度促使壶嘴有缕缕烟雾升起,使泥炉附近的空气变得蒙眬,似真似幻。山伯这老头呆呆地上下观察,好像入了魔般,温度让水成汽,又使得茶炉外有着雾气包裹,这是自然的神奇,有着特有的规律,无法改变。可是,为何孙凉的徒弟,没有练过什么刀法,却能使出那般行云流水的刀法,就好像身体自然而然地抬手、迈步、躺下、起身,仿佛是身体自然地反应,不用过多的思考,就已把那功法烙印在这躯体之中。他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有叩门声咚咚咚的,二三下,主仆三人并没有反应,接着又是三五下,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山伯。保护花婆和小姐这些年,他的警觉性还是远高于这两位女子的,看了看这两位朝夕相处、此时毫无反应的她们,起身轻咳两声,应了一句:“来了!”缓步向院门走去。
打开门够一个身位的宽度,一张略成熟的脸出现在山伯眼前。
“老人家您好,我是张十,是孙云的师兄,来接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