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坐在圆桌另一侧,本在一边观察各式菜品,一边和十哥讨论猜测做法和口味。毕竟师父还只是在和洪信有一句没一句的客套,其他几位也只能眼看着,不好提起筷子。正堂外忽地刮进一阵微风,孙云吸吸鼻子,嗅出有冬雪的寒冷,和些许香气。他有些惊异,雪是有些不同,就好像阳光、雨水一样,都有各自的味道,是可以通过嗅觉来分辨的,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雪里有香气呢?
侧头向门外看去,看着午后本是小小的雪花,现在已成鹅毛,洋洋洒洒地,甚是好看。左右张望,依稀看到假山已被雪薄薄地盖住,好像白云盖顶的远山。几棵槐树也挂着雪花,树枝有些下弯,想是承受的雪有点多了,不知道更多的雪花落下来,是会雪花全都落下,还是先把树枝压断。有朵朵白花,孙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白天还在诧异,冬天还有花开,这会儿她们全都沾了雪花,雪的白混着花的白,白的更纯。地上自然也已积了一层雪,好像没有很厚,踩下去应该不会没过鞋底吧。
记忆中就是在苏州和师父、阮张两位师兄的生活,孙云是见过雪,但是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花,很多时候,落在地上的雪没多一会儿就化掉了。雪很漂亮,可是很难留住。他经常觉得可惜。
孙云隐约听到洪信在问孙凉:“孙先生,您在苏州,很少见这么大的雪吧”
孙凉没有听到回应,想来师父是点头回应了。
觉得有门口有人影晃动,孙云一侧头看到正堂门外有一团火红的、小小的身影。身后正跟着一个老女仆在给她掸去身上的雪花。
他呆住了。
他在想,是不是下午的她呢?毕竟那时候看到的只是背影。
孙云看着她缓缓走进正堂,缓缓脱下裘帽,露出乌黑的头发挽着公主髻,髻上一根檀木包金嵌珠花的簪子,微低着头,只能看到她素白侧颜清秀的眉眼,小小的鼻尖,微翘的朱唇嘴角。
孙云的世界慢下来了,也静下来了。他吸了吸鼻子,知道刚刚外边飘忽的香气,就是这个姑娘身上散发的。这香气更让他的心神恍惚,只能感觉心跳忽快忽慢。好像个傻子。
“伯父,絮儿到了。”女孩走到洪信跟前行礼。
“好好好,絮儿,就等你来了好开席呢。快坐到你二哥身边。”洪信脸上透露着怜爱。
絮儿,这名字真好听。
孙云耳边传来张十的声音,悄悄说:“云弟,你这样盯着女子看,是很失礼的。”
孙云一惊,脸紧跟着就红了。感情自己刚刚的痴样都被张十瞧在眼里了。殊不知,张十本是叫孙云研究桌上的菜品,见孙云没反应,扭头发现这师弟怎么就定住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知道是师弟被那个姑娘迷住了。桌上还有洪家的人,张十也就没再逗这个懵懂的师弟,毕竟,自己也经历过这种感觉。也是眼看着这个姑娘要坐下了,才提醒师弟。
洪絮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有从登州跟来的顾娘在身后接过她脱下的火狐斗篷,落座后也是只看着面前的樱桃煎和软酪,她确实没见过这些甜食。在登州,多的是鱼虾,各种见过没见过的鱼,各种不同的做法。当地的商人百姓采购到、捕捞到新奇鱼类,也会到府衙,一方面是帮品鉴,一方面是看能不能寻个好买家。很多时候都是洪温自己掏钱把鱼留下了,再吩咐家里的厨子给做成合适的口味。碰到个头够大的,还会宴请节度使、都监、团练一起来吃。这也让从小在登州长大的洪絮对鱼很是厌烦。
这樱桃煎和软酪,一红一白,一光亮一平滑,看起来甚是惹人喜爱,虽没到嘴边,也能闻到丝丝甜腻。洪絮心里是欢喜的。但其实,她也是借着看甜品来掩饰小脸上的红润。在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盯着她看的孙云,看他傻傻的呆呆的,也是好笑。但伯父伯母和二位堂兄都在,自己也要注意礼节,也不好笑出来,只是微低头的来不让人看到。
她听娘亲说过,漂亮的女儿家会有男人注视的。但,登州,是洪温执政的州府,怎会有浮浪子弟敢随意到她家中肆意窥探呢?就是家里的老少仆从,也都是恭敬谨慎,洪温是待人温和,但不代表他就没脾气,登州城内,谁人不知洪太守的鞭枪有龙威虎势,没哪个不开眼的敢随意撩拨虎须。洪絮到了东京就病倒了,都是顾娘在照顾,洪信宅邸更是没有家仆敢造次。身子骨刚好些,在庭院中走走,在石亭歇歇,那时正听见阮张孙师兄弟三人跟着家仆走过回廊,本欲离开,不想赶不及,就伫立在海棠树旁,以背影示以陌生面孔。用余光偷偷撇过去,那孙云反而被背影迷住,并未挪步离开。就这样,一个痴迷遥看,一个叫苦不迭。听见张十去叫孙云,洪絮才偷偷逃走。
回到自己的房内,她还在想:在伯父的家里,谁人会这样轻浮?让人很是害羞。
顾娘到房里喊自己去正堂用晚饭,洪絮还正对下午遇见的孙云烦恼,虽脸上装作无事,可心中确是抓挠。顾娘正给洪絮整理发髻,她好似不经意地问顾娘:“顾娘,伯父家中可是来了什么客人?”
顾娘道:“下午确是来了几个客人,听说还是洪信老爷亲自出门相迎的。”
洪絮有些疑惑:“哦?什么人还要伯父去迎,难不成是朝中的?”
顾娘手上停下,道:“小姐这样说,我也有些疑惑。”
洪絮回头:“顾娘好好说说看。”
顾娘思索,道:“听管家说,是师徒四人,一老三少,都是厨子,从苏州来给洪府做元日准备的。那老的,很早就认识了洪老爷,也算是救过他,在洪老爷落魄时,给他做过松江鲙。”
“松江鲙是什么?”
“说是用松江鲈鱼做的,一种生食。老身是没有那个口福品尝的。”
“好吧。那,老师傅带的几个徒弟呢,顾娘知道些什么?”洪絮继续问道。
“那老身就不清楚了。小姐,让我帮你把头发快些挽好,不然洪信老爷会责罚老身的。”
“好的顾娘,不会让你被我拖累的。”洪絮很是诚恳。
“小姐说笑了。”
说回洪宅正堂。
洪信正给孙凉介绍桌上的菜品:“孙先生,这是双色双味鱼,这是雕胡饭,这是黄金鸡,这是冰壶珍...”
孙凉只是点头,不时地喝上一口眉寿酒。
“孙先生,我是一粗人,虽是知晓这些好吃,却也不会用什么浮华辞藻来形容,这些美味您还都亲自品鉴品鉴。”
孙凉还是点头,只是拿起筷子在面前的松黄饼夹了一块,举在面前看了看,闻了闻,再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孙云可没师父的兴致,只是呆呆地盯着面前的菜品。阮张倒是各自吃的正欢,还和对面的洪家兄弟对饮和旨酒。张十看看孙云,给他夹了筷子烂蒸羊羔,再说道:“云弟,有什么事情先吃过再说,面前的种种可是这东京城中出了名的吃食,再差的心情不能和美味过不去。快吃快吃!”
说着也给孙云倒了杯和旨。
孙云想了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心想:“算了算了,不管她。这顿饭虽有佳人相伴,但佳人与我何干?吃过再说。趁着飘雪,再多喝他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