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杨光华一直处在兴奋之中,这种感觉不比中状元的时候差。这种兴奋,来自于皇上和太后的一系列大力度动作、和朝廷出现的新气象。还有一点,袁布凡走了,曾肇成为他的直接领导,而曾肇既是他的师长又是知己,这样干起工作来就顺心得多,效率也高了一大截。
临近下班还有半个时辰,杨光华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收拾着文件,曾肇从外边进来了。曾肇的办公桌已经搬到了原属于袁布凡的位置。曾肇坐下后,侧转身问道:“有啥喜庆事儿,这么高兴啊”?
杨光华笑着说:“喜庆事好多,哪一件不让人高兴啊?”
曾肇小声地说:“是啊,眼下这局面确实让人高兴。不过,将帅不喜形于色,成大事者无不沉稳内敛。不管多么高兴,最好都在心里;凡事尽情显露,往往是不成熟的表现哦”。
杨光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缺乏这方面修养,便不自觉地用眼瞟了瞟周边。还好,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发现曾肇在跟他说话。但他的脸却红了,有点发热的感觉,便低声说,“谢曾大人,我记住了,我会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的”。
曾肇又说:“遇到高兴事,表达一下是人之常情,只是别太显山露水了。也不要太过兴奋,事物都是相生相克,乐极往往就会生悲。给你打个招呼,宰相可能要找你,有点思想准备,考虑一下怎么应对吧”。
杨光华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曾肇,说:“好,我会有所准备的”。
可宰相找杨光华谈话的实情,大大出乎杨光华和曾肇的意料。
就要下班的时候,吴卫急匆匆的跑来,把杨光华叫到了宰相办公室。
杨光华已经习惯了章惇那种表情,那种态度和那种语气,所以行过礼,就等着章惇发话。但章惇这次没看文件,也没写东西,而是上身向前微倾,脸上带着罕见的的微笑,很是客气的说:“该下班了,耽误你回家了吧”?
从认识章惇,杨光华见到的就是他那严整的装束、严肃的表情、严厉的态度、冷峻的语气和咄咄逼人的话锋,突然见到这样的章惇,竟有点不太适应,只得笑笑说:“没没,没耽误。我能见宰相,不管什么时间,都是我的荣幸。怎么可能耽误我下班呢?再说宰相您不是还在这里吗?你都能废寝忘食,我们做下属的当然要向您学习,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先完成宰相交代的任务”。
因为章惇的态度好了,气氛好了,杨光华适应过来后,也就轻松的多,说起话来甚至有点幽默搞笑的味道。
章惇咳了一下,问:“给你换了新的直接领导,有什么特别感觉”?
杨光华知道袁布凡跟宰相的关系,自然也知道曾肇并非宰相的亲信,因此触及到这个话题,就格外注意了,说:“我服务的是这个职位上的领导,我并不是服务哪个人,谁在这个职位当领导,我就按照宰相的要求为他服好务,做好工作”。
章惇居然轻轻的拍了一下掌,说:“好,这个回答好,这个态度也好,不愧是皇上看中的才子啊,连我都服你了。”
杨光华一时不知道章惇这话是讽刺还是真心?只好不再吭气,静候章惇发话。
章惇见杨光华不吭气,就挺了挺腰板儿清了清嗓子说:“到中枢省快一个月了吧?表现不错,特别是皇上很满意,太后也很满意,像你这种情况,史上就没有过。不过呢,你年轻,路子还长着呢。以后啊,不管何时何地何事,头脑都要清醒。虽说你是助理,可你的位置非常重要。有这么好的一个开局,你会有很好的发展,有光辉的前程。只是别骄傲,特别是别张狂。人有辉煌就有暗淡,有阳光灿烂就会有阴雨冰雪。希望你啊,要能够永远在阳光下,昂?能不断创造辉煌。我会全力的支持你。不管怎么说,我是百官之首,也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这段时间我对你关心不够,特别是我太忙,顾不上照顾你,关心你,今天我也请你谅解和理解,昂”?
面对这样的章惇,身处这样的氛围,感受着这样的气氛,杨光华差点就激动起来了,也真的是有些感动。因为他已经了解到章惇辉煌的过去,也知道宰相的性格脾气。他一个十九岁青年、官场新人,能受到宰相这样的夸奖,这样的恭维,这样的关心,真的没想到。要是没有丝毫的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宰相跟杨光华谈了不到半个时辰。杨光华回到办公大厅时,只有曾肇还在专注地写着什么,其他人都走了。两人收拾了一下,就一起去坐杨震的马车。
两人并肩走着,曾肇问道:“受到表扬了吧”?
杨光华“咦,您怎么知道?”
“看你脸色呀。从你一进门就看出来了”。
“您看,又让您见笑了。我的喜怒哀乐全在脸上,不会掩饰”。
“在官场打拼,这可是忌讳。不过,你工作才这么短时间,在所难免。得学着点,锻炼着把自己包装起来。你看宰相,都知道他性格直率,动不动就雷霆震怒疾言厉色,实际上这只是表象。要看说话是在什么时候、对什么人、什么事、在什么场合。我猜,今天跟你谈话就楞和气、挺热情,对吧”?
“曾大人您真厉害。宰相今天真的象换了个人似的。那语气、表情、用词,让我都受宠若惊了。这表现,让人纳闷呀”。
“纳闷什么?感觉到形势对他自己不利了,就换脸了呗。这就是需要你好好学习、好好磨炼的地方”。
“是是,我记住了。还是您高,没等我说,您就知道宰相对待我的态度了。”
“宰相这是以守为攻,也是先把拳头收回来、时机成熟再打出去的策略。形势的需要,保存实力的需要。现在他表面上这样对待我们这些人,等形势对他有利的时候,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打出他那只收回去的拳头。这就是官场博弈的奥妙。所以啊,别高兴得太早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说不定会以什么方式,他就会让你头破血流了都不知道是咋回事”。
杨光华倒吸了一口冷气。吃惊之余,又觉得曾肇太过小心,以自己的感觉,不可能出现曾肇说的那种情况。
可现实打了杨光华的脸。
三天后的上午,杨光华正在抄写材料,梁师成急匆匆的跑到他的跟前,说:“杨状元,皇上召你呢”。
杨光华起身对曾肇说:“我去吧?”
曾肇点了点头,杨光华就跟着梁师成跑到了垂拱殿。以往杨光华每次来,徽宗都是站着,甚至到门口去等着他,并且一见面都高兴的不得了。今天却有点意外。徽宗坐在龙案前,皱着眉嘟着嘴,见杨光华进来,只用手招了招,说:“光华呢,你看看这是什么”?
杨光华行过礼,伸手接过了皇上递过来的一张纸,原来是一份弹劾中书舍人曾肇和助理杨光华的奏书。看到题目,他就觉得有点搞笑,心想,把曾肇和自己一起弹劾,怎么想都觉得不着调。再看内容,弹劾的事实是,在蔡京因官品不端、刚刚被皇上免职贬官之际,他和曾肇接受蔡京宴请,这既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也是公然与皇上对抗,并且违犯朝廷“官员不得请客喝酒”的规定。
他很快看完,把弹劾奏书递还给了徽宗,笑着说:“皇上,您召我,就这事”?
徽宗依然一脸严肃:“对呀,这还不够啊?按说,对你的弹劾,我不能让你看,而是交由御史台和諌院去调查,拿出调查结论后,再提出处理意见,最后上奏我批准,对你进行处理。可是呢,一是我不信这是真的,二是你我可不是单纯的君臣关系,还是知己呢。所以我召你来,先跟你核实一下。你说说吧。”
杨光华就把曾肇给他接风、巧遇王诜和蔡京的经过如实陈述了一遍。最后说:“皇上,如果不是王大人热情相邀,我们也不会到他们的雅间里去。在皇上面前,小臣不敢说半句假话。这事,皇上可向王大人核实。哦,对了,小臣也已经向宰相说明过了”。
听了杨光华的解释,徽宗的脸色略有变化,阴云少了点,但仍然没有转晴,只说道:“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我前脚贬了他的官,你杨光华后脚就去跟他喝酒,这不明摆着是跟我对着干?杨光华这么聪明的人,我不相信你会办这等傻事。可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人家是御史,没有根据不会轻易弹劾你俩。对这事,我暂且信你,等查清了一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