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赵玉衡斥退群臣后,烦躁的用手揉着眉心处,倚靠在王位上,托着腮,就连他自己都是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焦躁,不安,无奈,思绪万千……
不知过了多久,秦王赵玉衡身边的贴身太监躬身前来禀告:“大王,顾丞相受您的指示,已经在偏殿恭候多时了。”
秦王这才猛然惊醒,想起他叫来顾守之商量事情,于是赶忙起身离开王位,朝着偏殿走去。
“顾爱卿久等了。”赵玉衡面色疲惫的来到偏殿,一眼就看到矗立在门口的秦国丞相顾守之,略带歉意的说道。
顾守之对于秦王毕恭毕敬,躬身行礼,诚恳的说道:“臣!等再久也无妨,倒是大王,您要多加保重身体啊!”
眼神中的担忧与关切,是一个臣子对君王最诚挚的忠诚,这也是整个秦国上下为数不多的忠心了,赵玉衡却只是摆了摆手:“无妨!”随后吩咐贴身太监赐座,只是脸上的疲惫难以掩盖。
顾守之还想再劝阻说些什么,但看到赵玉衡的神情,他张了张口,还是硬生生的止住了。
“顾卿,今日之事,你怎么看?”赵玉衡如此问道,他本身有了主意,但想问一问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其次,是因为眼前的顾守之,是他满朝中唯一能够推心置腹的人了,有些话,还是说出来舒服,至于剩下之人,呵呵,一言难尽……
顾守之自然是明白秦王的意思,但一提到此事不由得气血翻涌,痛心疾首的说道:“国难当头,这些人却没有为陛下分忧之心……”
“好了!”赵玉衡出声打断了顾守之的话,他将顾守之叫来,可不是想听他痛骂的,底下那群臣子什么德行,就连不谙政事的他都能察觉出来,私下里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他更是难以想象。
但奈何他清楚自己的平庸无能,也苦于这群人根深蒂固,再加上常年吃败仗导致秦国的羸弱,不然自己在退位前,即使付出惨痛代价也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寡人叫你来,不是想听这些的,寡人想要听,若要回承睿该当如何?”这是赵玉衡的目的。
顾守之听到这话后,慌忙从座位上起身,躬身说道:“大王三思啊!接回公子不急于这一时,要知道,此时贸然接回公子,很大可能会引起魏的不满,若是韩魏联手共同向我国发难,那时我秦国危矣!”
顾守之说的是实话,魏国于秦还算是相对友好的邻居,至少魏国有了秦国质子,这么多年来没有主动攻打过秦国,反而两国之间正常往来交易,表面其乐融融。
哪像韩国,整天来势汹汹的,犹如疯狗,一副不拿下秦国不罢休的样子。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魏真的有这么好吗?不!只能说魏的胃口更大!
韩国本是弹丸小国,但胜在地理位置优越,靠着变革与尖兵利武,以及令人趋之若鹜的劲弩,使得韩国势头日渐强盛,令魏国不敢小觑。
但韩国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重要了,依据地理位置优势,在七国中被称为“天下咽喉”,而这里也是人口密集之地,流动之地。
而若是除韩国外的六国,若是想要一统天下,则韩国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除了喘不过来气的秦国,几乎谁都想对韩国下手分一杯羹,所以形式上,韩国也比秦国好不到哪里去,所以韩王才会如此迫切的想要拿下秦国,壮大自身。
而魏国更想要一举拿下秦韩两国:韩虽强,但秦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年的征战,无论是秦还是韩都已经疲惫不堪,气息奄奄了。
而如今秦国的地盘大量的丢失给韩国,那么韩国必然要分出人马去统治掌管这些地盘,那么此消彼长,韩国的实力遭到分散,魏国便可集结强兵,逐个击破,坐收渔翁之利。
但这只是表面的!
魏国所担忧的还有更为严重的事情。韩的目的,他们自己的目的,以及最终的结果,其他国家都看在眼里,诸多国家的统治者都看得分明,算盘打的一个比一个响,难保到最后是坐收渔翁之利,还是群雄争夺。
好,退一万步讲,就算其他国家对于秦韩无动于衷,但当魏国率先出手,无论是进攻韩,还是进攻秦。
那时候,各国究竟是对韩出战,还是趁魏应接不暇时趁火打劫,都会导致现在的平衡被打破,天下将出现新的变局!
这些深处的方面,是庸俗无能的秦王赵玉衡看不到的,也是只有忠心的丞相顾守之难以想象的。
然,天下能看清这一局势的,于魏便有一人。
……
魏国国都,大梁。
一名样貌年轻英俊的男子,正向一个比他看起来还要小一些,仆人打扮的人作揖礼,做礼之人,正是为质在魏九年的秦王子——赵承睿
(质子:古代质子的身份一般是皇帝或诸侯的子女,在古代,两个敌对的国家为了互相牵制对方,往往会将自己的子女送到敌国那里当做人质,这在古代,是重要的外交策略。)
而受礼之人,则是同样陪伴赵承睿九年的,仆人兼做老师的越子憾,这是当年秦王赵玉衡亲自为赵承睿选的老师,虽然看起来年纪有些小,但却要比赵承睿年长六七岁。
越子憾对外声称比秦王子小,再褪去书生样子扮作仆人,看起来便是一个妥妥的有些羸弱(lei二声羸弱,形体瘦弱)的下人,这样的装扮则可以更好的掩人耳目。
越子憾乃是天下少有的大才大智者,这是秦王对越子憾的评价,而赵承睿也是从小天资过人,其天赋胜过历代君王,所以赵玉衡坚决将越子憾放在了赵承睿身边。
一方面寄托的是秦国的希望,另一方面则是一个父亲对于亏欠孩子的弥补吧。
的确如此,从小天资聪颖,饱读各类书籍的越子憾,对于当今天下的针砭时弊(砭:古代治病刺穴的石针,后泛指金针治疗和砭石出血。像医病一样,指出时代和社会问题,又针又砭,求得改正向善。)分析的面面俱到,将天下大势尽皆和盘托出,使得赵承睿佩服至极。
越子憾随后甚至开口说了一句令赵承睿震惊,激动,难以平复的话:“我推测,不出十日,秦国就要接公子回去,而且是希望公子回去继承王位!”
赵承睿一时间有些恍惚,甚至是身体瘫软,下意识的就想反驳自己的先生,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先生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无的放矢的意思:没有目标乱射箭。比喻说话做事没有明确的目的或不看对象,不结合实际,盲目乱来。)。
为质九年,这九年多少屈辱心酸一下子涌上心头……刹那间,泪水流淌了下来。
但立刻,他抹开了泪水,疑惑不解的向越子憾问道:“那我父王该如何将我要回去?”
……
赵玉衡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重重的响声令顾守之吓了一个激灵,止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了。
他恼火的指着顾守之的鼻子说道:“寡人叫你来,是命令你接回公子,而不是让你来劝寡人的!这些道理用你教寡人?还是你真的觉得寡人什么都不懂?”
赵玉衡手指颤抖,头顶冕冠上的冕旒(liu二声,由五彩绳子串起来五彩珠子)疯狂晃动着,像是在承受极端的不满,玉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顾守之啊!顾守之啊!莫非,你想要忤逆寡人不成?”赵玉衡怒目问道。
“臣——”顾守之顿着声音,慌忙拜服下去,重重的叩头,“不敢!”
“守之啊!寡人知道你的忠心,也知道你对秦国的忠诚,但你有没有想过,秦国,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的君王。”赵玉衡说道。
这句话相当于赵玉衡变相的否定自己了,但顾守之不敢搭话,只能静静地听秦王说下去,做臣子,注意好分寸,秦王的亲近信任,可不是自己随意放肆的理由。
“承睿有大帝之姿啊!他才是秦国的希望……守之你明白吗?”赵玉衡凝目远望,那个方向是魏国都城大梁。
“臣——明白了!”顾守之深深的叩首,秦王这是要退位给赵承睿,让赵承睿扛起秦国的大旗。
在七国中,这些王都是在这个位置上待到死,由后面的长子顺承为新的王,至于主动退位的,倒还真是凤毛麟角。
至于有的长公子,命不好,从小身体羸弱且多病,熬不过自己的爹,甚至熬不过自己爷的,等不到王位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年轻人还是要节制,多锻炼身体,命硬才是真的硬。
……
秦王赵玉衡带着随身太监,径直来到了自己女儿赵曼姝的住处,他表情痛苦,无奈,但又透露出一丝决然。
赵曼姝无愧于公主,长相清丽而又灵巧动人,平日里的养尊处优下,肤白貌美琼鼻樱口,柳眉细腰双目炯炯,气质之中透露出优越地位的雍容端庄,却又有着青春之下的秀气灵动,妙哉!妙哉!
王室女子从小的礼教是极好的,赵曼姝端来茶水,款款放在秦王赵玉衡的面前,躬身站在一旁。
赵曼姝很聪明的,平日里秦王对她都是言笑盈盈的,而今却有不同,从进门初始便一脸严肃,甚至于忧虑,自然是与今日的秦国形势分不开的,但是来她这里又有什么用呢?她只是一名女子。
她没有多言,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和自己的父王交谈喧闹,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
秦王赵玉衡虽然政治方面平庸无能,但是他却是一个好父亲,对于子女关心,呵护,所以于赵曼姝,平日里也算是百般宠爱,只是现在他身为一个父亲,却是有些难以启齿。
但他作为一个君王,还是开了口:“曼姝,你今年多大了?”
赵曼姝疑惑至极,自己的年龄父王一向记得清楚,甚至于出生时间都牢记于心,怎么今日问的如此突兀,问的莫名其妙。
但赵曼姝还是带着疑惑,老老实实的回答:“回父王,女儿今年一十有六了。”
“是啊!你一十有六了!”赵玉衡带着颇有些感慨的语气重复说了一遍。
赵曼姝也不说话,她静静地等待下文,周围莫名有些压抑,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不好的预感,赵玉衡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如此。
此刻她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在等待命运审判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玉衡再次开口问道:“你大哥承睿呢?承睿多大了?”
这一问,使得赵曼姝心中一惊,因为她大哥赵承睿的名字,父王已经好久没有提及了,这对于赵玉衡来说,是一种痛,也是种愧疚,今天兀然提出来,赵曼姝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脸上也不再惊慌了。
像是接受命运安排,向现实妥协了一般,曼殊镇定的开口回答:“大哥承睿,小女记得不错的话,今年应该二十有三了。”
但内心的痛苦和不甘还是让她心在疼痛着,王家子女,大抵如此,纵使她是秦王最疼爱的女儿又如何。
她以为她会是例外,可她又凭什么是例外。
自己的母亲不也是楚国的王女吗?
“是啊!承睿今年二十有三了!”赵玉衡语气复杂,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愧疚。
“你大哥质于魏九年了,实在是太久了,久到,我都想不起来承睿的模样了。”赵玉衡如此说道,赵曼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但无妨,赵玉衡再一次打破宁静,又接着问:“曼姝,你当公主,当了多少年了?”
多少年的公主?那不是自出生时,赵曼姝便是公主吗?那便是十六年啊,赵曼姝明白了,她低着头开口道:“父王,您不用再说了,女儿愿意……”
但是赵曼姝声音里的颤抖任谁都能听出,这一句愿意,包含了多少心酸与无奈。
赵玉衡看着赵曼姝,自己女儿从小聪慧,甚至不输于承睿,这位无能的君王而今只能愧疚的看着女儿,心中情绪莫名,赵玉衡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曼姝啊!你很聪明,可惜你是个女儿身……”
赵玉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赵曼姝府邸的,只觉得外面的阳光格外的刺眼,自己浑身无力,忽然好想被外面的金戈铁马踏碎身体,就那么了无牵挂的死去。
久久回荡在心中的是那屈辱的两个字——和亲!这是顾守之提出的方案,也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方法,他不再是一个父亲,而是一国之主!只要赵承睿和越子憾能回来,付出什么代价也是值得的。
……
魏国都城,大梁
“和亲?”听到越子憾的推测,原本希冀和渴望回到秦国的赵承睿,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一般,一下子呆住了,双目无神的瘫坐在地上,“曼姝?”
旁边的越子憾看到秦公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神中有些失望,内心也有些挣扎和抽搐,那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但他也只是在旁边冷眼观察,未出一言。
“世人皆知魏王魏苼好女色,这,这,这,怎能为了我,让曼姝遭受这般屈辱?”赵承睿摇着头坚定地否认,“不行,这亲不能和,如果是以曼姝作为代价的话,我愿意继续质于魏。”
虽然他已经质于魏九年,妹妹的印象早已模糊,但是手足之情,兄妹亲情与他是弥足珍贵的。
旁边的越子憾听他这么说,浑身战栗颤抖着,内心再也绷不住了,满脸怒气的冲到赵承睿面前,直接一脚踹向赵承睿的胸口上。
赵承睿没有防备,身体狠狠地摔倒在地上,他也不敢相信,越子憾身为臣子会对他动手。
紧接着越子憾扑到赵承睿身上,抓住他的领口,掏出用来防身的小匕首,抵在赵承睿的胸口上。
刀尖紧贴衣物,仅仅隔着薄薄几寸厚度,下方便是剧烈跳动着的,年轻的坚实心脏,只一用力,便可轻易结束这个年轻的生命。
越子憾喘着粗气,瞪着浑圆的眼睛,两颗眼珠子像是要跳出来一般,眉毛狠狠挤压眉心处,面色狰狞且通红,紧紧地咬着牙齿,面目可怖。
越子憾一扫往日瘦弱书生的模样,恶狠狠地对着赵承睿的说道:“赵承睿我告诉你,你承担的不仅仅是我的希望,也是秦王的希望!还是整个秦国的希望!更是天下的希望!”
“你将来不仅是秦国的王,更是天下的王!现在的你却为了儿女情长优柔寡断,竟然要舍弃回到秦国的机会!你以为只有你内心难受吗?难道秦王不应该比你更加心痛吗?为何秦王还要用公主来换你?”
赵承睿刚开始被越子憾突如其来的愤怒,与近在咫尺的生死威胁给吓了一跳,脸色苍白,他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但是莫名其妙的死去他却是不甘心,所以哪怕在魏国忍受九年的屈辱,他依然坚持苟活于今,只求自己活还有希望,自己死要有价值。
但随后听到越子憾的话,赵承睿不由得一怔,是啊,难道作为父亲的秦王,甘心用女儿换儿子吗?难道自己比父王还要心痛吗?
“是因为秦王深知唯有你才能拯救现在的秦国!质于魏九年,你应该学会隐忍,蛰伏,雄图,坚韧,为了将来的霸业更应该斩断感情,而现在的你却是这样的心境,我很失望!”
“我可以这么说,陪你质于魏九年,我无怨亦无悔,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天下一统的希望,纵然我为你师,将来但凡可以为你霸业有所作用,能够用我的死换来你的醒悟,即使现在需要取我性命,你尽可挥刀砍下我的头颅,虽九死,亦无悔!”越子憾渐渐松开了赵承睿,咣当一声,匕首被掷于地上。
“老师……”赵承睿有些哽咽了。
“不许流泪!你是秦国的大公子,未来的秦王,未来天下的王,怎可随意流泪?质于魏九年了,也该回去了,曼姝公主今年算起来芳龄十六了,她做了十六年的公主,享受了十六年公主的生活,而今这个国家处于危难中,她理应为这个国家付出,也不该,不会有怨言!”
越子憾背过身说道,目光久久的凝望着秦国方向,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秦国人!他的心,一直在秦国。
“可是!”赵承睿还想说些什么,但再一次被越子憾打断了。
“没有什么可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秦国百姓,他们有可是的机会吗?当快马利剑冲过来的时候,他们又能怎么办?看着亲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中,他们有选择的权利吗?”
“再退一步说,和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难道非要等到秦国沦陷,王公贵族沦为猪狗,我大秦的公主沦为奴婢吗?”
“承睿,现在你要明白,弱者是没有任何犹豫和反抗的机会,只能任人奴役,等到天下一统,公主未必不能回来,曼姝公主依旧是曼姝公主,她,依旧还是我大秦的公主!这一切都取决于你,你可否明白?”
这番话语下来,赵承睿不再言语,沉默许久,内心的挣扎在脸上不断涌现,最后表情平静下来,幡然醒悟,于是抖落身上的尘土,躬身拜向越子憾,“承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