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带着耳机，用甜甜的声音说：“妈妈，我到宿舍啦，就先不跟您说啦。妈妈再见”。
这很不张清。
平日的她总是大大咧咧，不仅会在打游戏时爆出各类祖安语言，更会时不时地发出杠铃般的笑声，眼前的乖乖女仿佛是另一个人格。
所以，看着甜腻腻的张清，陈果觉得很不习惯，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问题。
挂掉电话之后，张清又恢复了平常的嗓音，中气十足地问：“果果，你怎么了？你刚才哭过？”
“嗯”，回过神来的陈果，向张清描述了她的烦恼与苦闷，忧心忡忡地说：“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清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她用力抱了抱陈果，换成温柔的语气，“果果，我也不知道你具体应该怎么办，但我觉得，你别把家里所有的担子都挑在自己身上。你得先过好自己，才有能力提携他人。”
她抬起头看着张清，眼神中有种莫名的悲凉。
张清是独生子女，受尽宠爱，又有退路，她可以出国读博，实现自己的梦想；也可以去任何一个城市定居；也可以不结婚生子。反正，她可以活成任何样子。
“她不会理解自己的宿命的，作为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就必须背负整个家庭的命运。穷人家的孩子，一旦鲤鱼跃龙门，就得想着反哺家庭。何况，我又是一个孝顺的人。”
陈果轻轻叹口气，拍了拍张清的手，幽幽地说：“小清啊，你不理解我的难处。我的父母没办法给我提供助力，还没有医保和社保，以后都是雷。我现在能拉一个就是一个。面对这样的原生家庭，唉。我是真的羡慕你啊。”
张清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认真地看着陈果的眼睛，“果果，如果我说，我家里也是一地鸡毛，你信吗？”
陈果下意识地摇摇头，她略微知道些张清的家庭情况，一直觉得她来自一个父慈子孝的温馨家庭，再说她和妈妈打电话都那么亲昵，怎么会一地鸡毛呢？
张清闭上眼睛，显得有些痛苦。
接着，她动情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听得陈果一阵咋舌。
“果果，你知道吗？我从小学习就特别好，但是那都是靠我熬夜熬出来的。因为我必须要当第一。我妈年轻的时候是女强人，在自己的行业里是响当当的销售王，基本上公司80%的业绩都是她贡献的。所以，我作为她唯一的女儿，也得争气。”
“然后呢？”
“然后我确实是学习好啊。但是这也让我成为了班里被霸凌的对象，他们都觉得我太卷了，我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没有朋友。直到我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成绩不算拔尖之后，才找到一些好朋友。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特别珍惜友情的原因。”
陈果点点头，深表认同。
“而且，你看我天天买衣服，其实很多都退掉了，也花不了多少钱。我们家也没有什么钱，就一套房子。我妈妈生我之后，就不工作了，全靠我爸爸养家。他也就是一个中不溜的公务员，挣不了什么大钱。”
“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去国外读博吗？”
“嗯嗯，我确实想过。但是如果没奖学金，我肯定不会去的。我家里没有那么多钱供我去留学。”
即便如此，陈果也很羡慕张清，“不过，你们家的氛围很好呀。你妈妈虽然鸡娃，但是也算有效果，你多优秀呀。”
张清咽了咽唾沫，摆摆手，接着说：“害。那是近几年才温馨起来的，我妈妈之前是女强人，又出自一个书香之家，跟我奶奶有超多的矛盾。我奶奶就是那种最普通的农村老太太，破事贼多，又嫌弃我是一个女孩儿，你都不知道，我爸妈之前闹得有多厉害。我妈都想过自杀。”
张清挑了几件奶奶的所作所为讲给她听，一阵唏嘘之后，陈果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幸好在我出生之前，我奶奶就死了，不然我也逃不脱重男轻女的对待。”
“那为什么现在变好了呢？”
“我妈信佛了呗，看开了。更重要的是，我奶奶死了，我们和那一边的亲戚也没有什么往来了，冲突自然就少了。”张清竟然很开心。
张清想了想，“但是目睹了这些，我以后并不想结婚生孩子。这件事对女性几乎没有任何好处。我妈妈要不是意外怀孕有了我，肯定就会和我爸分手，跑到深圳当经理了。哎呀，要是没有我，我妈现在肯定是个千万富翁。”
“那也不一定，你不是相信宿命论嘛，也许你们这一世就是有母女缘分呀。”
“嗯呢，也许吧。我妈妈也是这样想，她还是很爱我这个老疙瘩的。”
张清的表情缓和很多，又瞬间变得严肃：“果果，我想跟你说。表面上再光鲜的家庭，也有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中国的传统家庭就是这样，我爸妈都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照样争吵不断。你父母没有什么文化，糊口都觉得困难，哪有心力营造和谐温馨的家庭氛围呢？这种家庭，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不过，咱们既然出生在这里，就要接受这一切。”
“那你会想办法改善家里的条件吗？
“现在肯定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他们的现状都源自于他们自己的选择。咱们做子女的，视野和学识已经远超过他们。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能用自己的意志，改变别人的生活轨迹，哪怕是父母也不行。也许等我有了工作，我会给他们钱，可是我不会让他们做我觉得正确的事情。”
张清顿了顿，准备说出自己的看法：“果果，我理解你想把弟弟拉出泥沼的心思。读书的确是最快的方法。可是，你可能在北京呆的久了，小城市里的人情羁绊超出你的想象。你下了一个指令让妈妈去做到，也许她真的做不到呢。你别怀疑，我觉得你妈妈还是非常爱你们的，只是你可能也得理解她的难处。不是她不想，只是她不能。”
陈果一直没说话，其实她已经被张清说动了。
“我爱我的家人，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毛病，我也爱他们。我怎么能说他们糟糕呢？我该做的，不应该是抱怨或命令，而是理解和包容。”
陈果的眼神再次明亮，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窗外的大树，心中有了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