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棠雪端坐在红轿中,头上披着金丝边刺月亮雪花的红盖头,导致她看不清四周的景象,眼前所视,是一片通红。
唯有感觉到似乎有一阵强大的风刮来,轿子随之一抖。吓得她一慌,一手抓牢了轿凳,另一手按住了头上快要飞起的盖头,险些差点摔倒在地上。
尔后,便是熟悉的而又邪魅的男音响起。
“我来抢亲~”
气得冰棠雪好看的眉头撅成了一团,杏仁眼瞪得老大。
这声音,她再清楚不过了。
[鹿鸣,这个家伙,是听不懂人话吗?叫他走,他如今还倒回来抢亲,简直疯了!]
冰棠雪真想掀开她的红盖头,下轿去,劝他走。
但,她不能……
哪有大婚当日,不是由夫君挑开,而是自己掀开的,不吉利。
于是只有乖乖地坐在轿中,不去管外面发生的一切。
还没坐稳十秒,轿帘一瞬被撕裂成碎片,若白日的落梅,又似空中的红蝶,翻然离去。
一股莫名的力量圈住了她的腰身,把她从轿中拽了出来,转眼间,温柔地躺到了红衣男子怀中。
“棠棠,你的红盖头只有我能掀。”
鹿鸣右手变出玉如意,左手攥紧了她的柳叶腰,生怕她从这城墙上掉下去,挑起遮盖了她红妆美貌的金丝方巾。
冰棠雪自打他声响起的那一刻,就在不停地挣扎,想脱离他的手掌,毕竟她洞房花烛夜死去,那是月国理亏,若是她逃亲,这便是雪国理亏。
月国自古到今,杀手系统一直很是发达,论兵力雪国不能比。
“放我下去,鹿鸣。”
“不要,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鹿鸣固执得不放开她,眼前的女子红衣蓝发,衬得她肌肤更为雪白,额头点有红梅花瓣,唇上染了口脂,为她的容颜添了七分惊艳。
“你这样做,往后我和你在一起,心里总是遗憾的,我是不会快乐的。”
冰棠雪没有给他任何的好脸色,眉峰剑走,眼中戾气,似一把双刀刺入他的心脏方寸几许,让他些许犹豫。
“召唤杀手,杀了这红衣男子。”宁长卿纵使不偏爱冰棠雪,但是这突来的抢亲,让他日后的颜面往哪里搁,这不是当街给他戴绿帽吗!
霎时,一阵白光冲到天上,那是月国特有的私下号令——信火。
信火一经发出,在暗冥城训练场培训了十年精锐的杀手部队,全部倾巢而出,个个后脖都用滚烫的烙铁,印下属于月国独有的月亮标志。
他们身穿黑衣,眼神是空洞的,仿佛从墓地召唤而来的活死尸,没有人的七情六欲,吓得街边的百姓纷纷落荒而逃,退避三舍。
冰棠雪虽知这些杀手皆不是鹿鸣的对手,但是一齐千百人,他实在对付起来也比较吃力。况且,亲眼看他杀这么多人,她是不忍的。
鹿鸣不管她的反对,给她设了个屏障,悬浮在上空。
自己一人身战千人,手上那把嘶野剑,在风的撩拨下,发出“铮铮”的响声,就如野兽一般,很久没有嗜血而兴奋。
“鹿鸣,你要敢杀一人,别想我会跟你走!”冰棠雪在他身后撕裂着喉咙,劝诫他。
鹿鸣将嘶野剑插回了铁鞘中,以空手肉搏对抗那些杀手。
他很轻松,完全游刃有余,右手食指中指合并,其余三指弯曲,点了他们的后脖,那些人就如同喝了迷药,纷纷倒地。
他完全没注意到,站在城门口,他背后的宁长卿,竟会撕下常年一成不变的脸皮,恼羞成怒,秒换狰狞状,拔起身旁侍卫的剑,朝他刺去。
鹿鸣还兴致勃勃地敲晕那些杀手,乐此不疲,疏忽了另一方潜在的危险。
突然,有人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鹿鸣!!!”
那音是悲怆而决裂的,明明是刚入夏,天气正热,却仿若冰冻三尺的寒冷。
待他回眸时,他最爱的,唯爱的,深爱的那个雪国的十三公主,冲破了屏障的限制,替他挡住了背后的那一剑。
恍若秋日的一片落叶,从繁华树枝成为掉下的第一叶,瞬间泛黄,归于土壤。
他忘了,她的体内有他的血液,所以赤血阵困不住她……
“棠棠!”
话一出,泪就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
他顾不了后面操刀向他冲过来的杀手,也没有注意眼前的宁长卿。
宁长卿因为亲手捅了未来的太子妃一刀,而像似丢了一魂一魄,面若死色,跪在了冰棠雪的身体前,染血了的剑失去了力的掌控,“铛”一声摔落地。
鹿鸣一手接住了她往下倒的身体,此时的冰棠雪还有一口余气,胸口心脏处汩汩涌出的鲜血,比那身嫁衣还要鲜红,这不是染料,而是活人的鲜血。
冰棠雪没有责怪他,也没有怨恨任何人,她是笑着的。用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捧住了他悲色肆意的面庞,右手指腹温柔地擦去了他如梨花白的泪水。
“鹿鸣……你不要哭,我们……来世再见,我等你……”
声音若银针掉地般,清而脆,却十分无力,小到不专注听她讲,就只能看见她在张嘴,获取不了任何她话语的信息。
鹿鸣把头埋得很低,快要贴到自己的腰腹,耳朵挨近搂抱着冰棠雪的唇边,仔细听她的最后一句话。
背后数十名的黑衣杀手,将雪亮的剑身插入了他的脊骨中,血浆慢慢从皮肉中流出,但他似没有知觉,感受不到背后的疼痛。
那些刀刺,转移到了心脏,给他带来却是成千上万倍的疼痛。
她可真傻啊,明明知道他是神仙,挨一刀是不会死的,又何必拼自己凡人那样脆弱不堪的生命去救他呢?
难道只是怕他会疼,还是不愿看见他受任何形式的伤?
鹿鸣很想把怀中人叫醒,问问她答案,可她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叫不醒了。
“去你的来世再约,我要的是今世相濡到白头。冰棠雪,我不准你死!”
初夏的空气是温热的,而她的身体却慢慢没有了温度,也丢了呼吸。
他知道她不会再醒来了,却失魂落魄般地喃喃道:“我不要你死……”
背后的银刀,一刀刺得比一刀深,一刀比一刀多。
他全然无视,只是抱着怀里的人儿,埋得脖颈都快失去知觉了,麻木不堪,似乎将他这一生没流过的泪水都流尽。
泪水湿润了他的睫毛,湿润了他和她的面庞,湿润了他和她的红衣。
直到宁长卿从失神中缓过神来,想要去夺他唯一的眷恋——她死去的尸体。
“是你害死了她……没错,是你。没有你来抢亲,她不可能死的。你没资格抱着她……”
面对宁长卿近乎扭曲的指责,鹿鸣忍不住了,将怀中她的尸体和七魂六魄藏在了额头的那个玄珠中。
抬手抹去了眉间的朱砂,扯掉了他束发的黄金龙冠,扔在一片倒下的黑色。青丝没有了禁锢,若铁丝可轻而易举地勒断人的脆脖。
他的双眸生出了血丝,瞳孔异常地发红,五官的肌肉暴涨。上身的红衣一瞬破碎,背后的数刀被一股气流拔出,纷纷扭转了刀头,刺向了那些杀手的喉咙。三尺长的黑翅从脊背处冒出,张开振翼。
“我要你们南冥百万人口……都给她陪葬!哈哈哈哈哈!”
此时的鹿鸣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变态疯狂笑着。
他本就心非善,长黑翼,若不是靠那朱砂珍珠和龙冠束缚他,恐怕早已和沉渊一般,堕入魔道。
他掌心脚下生出四焰,召唤出乌云蔽日,又唤出妖风八阵。
地上的倒下的黑衣,全部吸入了那旋风中,衣服连带着血肉撕裂成碎渣。
百姓、宫人全都悬浮在九空,若一粒粒尘埃,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也似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鹿鸣大力地扭动着他的脖子,发出“咔咔”磨人的呻吟。
右手背后,拔出了背后早已嗷嗷待哺的嘶野剑。他第一个,就要杀了眼前的宁长卿,用他的鲜血来给剑身除锈。
宁长卿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怪异的景观,更没见过红眼黑翼之人,他只觉得这人是个怪物,他必须拔腿就跑。
不过,他是月国太子又如何,还不是区区一届凡人,脆弱得若笼中待杀的白兔,无处可逃,只有等死。
宁长卿吓得躲在了城墙一角,前方是持剑的鹿鸣,背后是冰冷的墙壁,他只有闭上双眼,乞求这一刀来得痛快点。
“鹿鸣,住手!”
清洌的眉眼若河川,一身白衣胜雪,衬得他气质更为出尘。
他的左手拿着鹿鸣方才丢在地上的龙冠,右手挥袖而去,一阵蓝光从天而降,乌云散去,重现光芒,空中的旋风停止,百姓都安然落地。
鹿鸣显然被这人的声音震慑到了,头微微一歪,感觉白衣男子熟悉又陌生。
可他阻挡了他要杀那人的道路,挡在了他的面前。
“挡我者,死!”
鹿鸣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齿,提起刺刀,准备连同那碍眼的白衣男子一同砍死。
“鹿鸣,我是你兄长,我是寒舟啊。”
白衣男子刚成功飞神,一出关,就感受到了月国南冥强大的震荡,于是立刻赶来,阻止他酿成一场浩劫。
“兄长……”
鹿鸣眸中一动,瞳孔减了一半红色,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寒舟趁他犹豫时,化为一道闪电般的蓝光,握住了他的手,迅速夺走了他的嘶野剑,为他冠发,咬破食指,在他的额央点下封印煞气的朱砂。
鹿鸣倾然间,戾气全去,荡然无存。眸色回归正常,是水墨色,微微透棕。
“你怎么会……”
鹿鸣“在这儿”还没有说出,寒舟一挥手间,就恢复了他破坏的场地,连同他损坏的物品,都安放如初。
至于那些死去的尸体,都已安葬在暗冥城的尸山,做完这一切后,带着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