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雪国。
北垠城东北角有一雪岭,雪岭之巅,百年可结一株雪莲,有起死回生之效。十年冰蚕可结丝,抵御严寒,制成雪锦绸缎。
近年来,入岭采摘者皆失踪,无一生还也。特接师召,来此。
落府大院里,白雪飘飘,积攒了一地。
五人围坐一圆形石桌,小脸都冻得通红,更显肌肤白皙,透出红色光泽来。
一女子英气的外表,一袭红衣似火,额头点着月季朱砂,脖颈一圈是白色绒毛。这冰天雪地,冻得她是瑟瑟发抖,不停地攥着蓝衣女子双手取暖。
“呼,好冷啊。”
这蓝衣女子也不嫌那手冻人,反复揉搓,不停地吹出暖气,插着的银色梨花步摇,因为她轻微俯身的动作,坠着的流苏摇曳生姿。
打趣道:“采薇,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来雪国了,你竟还是如此怕冷。”
见采薇症状没有减轻,黛眉微蹙,便摊手,往里面输送一波波青色魂力。
灰衣男子把他近年爱用的扇子收了起来,系在腰间。
“欸,落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除了南晚絮和你,我们三儿都不是雪国人,耐不住严寒。正常,正常。”
落盈瞧见身旁的采薇,神情慢慢好转,发紫的唇色渐渐变红,血液流通,才收回了手。
“别把我扯进去。”黑衣男子坐不住了 ,背后是交叉双刀。这冰冷入侵,使得他鼻尖发红。
怕冷?这个词语,在他的字典可不存在。
魂力燃烧过全身,驱走严寒。
灰衣男子仔细斟酌,觉得自己话说得是没毛病,又被平白吃了一瘪,心里难受,准备怼回去。桃花眼里都是愠色,便道:“诶,你这流光……”
“封夷别闹,此次下山,是为了铲除雪怪,不是来吵闹的。”坐在二人中间的白衣男子,面无表情,腰间佩着一根玉做的青笛。
“对对对,木心仙师呢?”采薇身子骨里有了落盈输送的暖气,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话虽是对这四人说的,可目光一直在瞟着红色大门。
落盈也顺着她的眼神瞧去,白雪覆盖了阶梯,手里摸了摸荣囊,装的是寒舟送的一缕青丝,心里只想赶快处理完这次案件,回去见师尊。
这三年来,他们的感情可是升温不少。无意识道:“消息打听完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话落,一美人乘剑而落,中间院子里的雪,“唰”的一声,被强大的魂力震出几米远,飞溅到两端的矮灌青丛上。
木心一挥袖,玄天便听话得插入剑鞘。
五人都起身相迎,不敢怠慢。
齐声道:“木心仙师!”
木心走步生风,颇有仙人傲骨,入座,敲了敲三下石桌。
“位置我已经打听好了。明日启程,路途遥远,今夜大家好生休息。”
突然,婢女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他们的谈话。她低眉顺气道:“各位仙人,还有小姐,夫人菜肴已备好,请入座。”
头垂得低低的,弯到了胸前,一手扶腰,一手指着“饮雪堂”。
“好嘞。”木心还没有张嘴,封夷就抢先答话了,还走到前头,完全不客气,走到婢女边上时,还摸了下她的发髻。
“疼疼疼。”色狼的本性,在上川待了三年还是没有去掉,越发放肆。
落盈早已习以为常,这三年来,他走哪都撩,无论男女老少,她也默不作声。只有采薇看不惯他这副风流样,解下她腰上的软鞭“荆棘”,一鞭缠住了他的手,直接拖到原地。
怒斥:“木心仙师都没有走,你倒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木心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慈母样子看着采薇,伸出右手,摘下她头顶的快要融化的雪花,欣慰:“果然,你们五人里,我最满意的还是采薇。”
采薇学会了梳妆打扮,略施粉黛,便是倾国佳人。每被仙师一夸奖,便露出女子的娇羞状。
“没有,仙师。”
“走吧,用膳。”木心挽袖走在五人前。
落盈穿着娘亲做的粉藕清荷鞋,耳戴星落聚环,蓝绸衣缎外披着银色的毛裘。一头墨发齐腰,不施粉黛,唇自润色。
走起碎步来,“叮叮当当”。流苏撞击在一起,似舞一曲梦瑶。脸上稚嫩已退,轮廓清晰,不是惊人貌,却越看越欢喜。
抬头,望那茫茫天上,一朵雪花落在长长的睫毛上,不久就消失。
“为何还在发愣?”惊得落盈回眸一看,原来是南晚絮。自退婚后,刚开始两人关系很是尴尬,后来铲除魔怪,多次配合,便以兄妹相称。
他也成长得更有男子气概了,明显的下颚线,剑眉薄唇,一身正气凛然,但右眼的泪痣,倒是增添了几分妖冶。以往还可以见他微笑,近年来,却严肃谨慎,颇似当年木心风范。
大家都不似上川统一束发竹服,四国斩除魔怪,为隐瞒身份,按着自己喜欢的来穿戴便是。
落盈回过神来,眼神坚定,温婉笑道:“没什么,这次我可不会心软了。”
对!她不是以前那个胆小鬼,爱哭包了。
还记得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初遇猫怪,看似可爱温顺,却是个吃人心脏的怪物。她见它可怜,还一直拦着,不愿动手杀它。结果小猫变怪物,露出真面目来,吓得她直接当场哭了。
南晚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越发苦涩。这三年,不敢让她发觉他还有情意,怕是又要掉入困窘,就这样很好,知足了。
要说这两人的纠缠,倒是孤僻的流光看得最为清晰。他天赋最高,也最勤奋,但做事心狠手辣,不似正派作风。
心中嗤笑:[与其温和顺从,既然未成亲,一切皆有可能。哪怕是成亲了,也可抢。夺不了心,还怕困不了身吗?]
流光抱手独立于白雪间,冷哼一声。身后的红梅被他渗出的魂气所伤,掉落了些许梅瓣,嵌入发中,更添邪魅。
月上云梢,清风抚窗。
此刻,落盈正在专注地擦拭师尊赠予她的古琴——“星云”的琴弦。
这武器可是在两年前,他带她去云川,看满天星河,骗她说:“为师为你摘星,闭眼。”
落盈再抬眸时,他的手里端握着这七彩古琴,琴弦在夜色中闪着金色光芒,琴面上镌刻着52颗星星。
那时她不懂那是何意,往后才知原来那是“吾爱”,是寒舟在向她表明心意。
他温柔道:“这是为师送你的生辰礼,好好收着,它会护你周全。”
“吱”一声,房门开了。扰了她的回忆,眼里露出一抹警觉,将拂琴缩小放入囊中。
“谁?”
“是为娘……”来人端着一碗油泼面,还在盘子里放了小堆的芝麻花生酥和雪花糕。
落盈抬眸,听到熟悉的声音,入眼是娘亲的慈容善貌,穿着暗紫色衣裙,盘着绾发,插着大银簪。
“娘~。”
语气里尽是撒娇,伸手接过这碗面,平稳放置在石英桌上,又挽着娘亲的手臂,担忧道:“快坐,这么晚了,还忙活。”
妇人用粗糙生茧的老手抚摸落盈的小脸,眼里尽是爱惜与不舍。
声音颤抖:“为娘知道,方才娘亲手做的菜肴你都没动几口,定是不合口味,为了照顾大家,太过辛辣是不好的。”
又拿起玉筷递与落盈手中,将油泼面推到她面前。
明明眼角都快挤出泪来,还故作笑容:“为娘做了你爱吃的油泼辣子面,还有些糕点糖酥,你路上带着吃。”
“娘!”落盈情绪有些激动,赶紧拿起筷子,幸好这面不烫嘴,便大口大口地吃入腹中,不带点停顿,还是幼时熟悉的味道。
叶怀柔扯出腰间的紫巾,转过身去,不让落盈发现,偷偷抹掉眼角的泪。
转而,倒了一杯清茶,放到落盈面前,轻扶着女儿的脊背:“盈儿,慢点吃,别噎着。”
落盈见面碗中红油油的汤底无一根面条可捞出,搁筷。
透着木窗,遥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饮冰室”,那是爹爹办公的地方。三年来,每月回家,爹爹从未主动来探问她,也不关心,这父女终究是生疏了很多。
眼底一抹失落。
叶怀柔只一眼就可读懂女儿心中的想法,手中捏着丝巾,缓缓安慰道:“别怪你爹,你也知道,近年来,纺织生意和药材生意不好做。上雪岭的家丁失踪,人力减少了,还要补贴家属,把你爹急得是焦头烂额啊。”
“嗯,我知道,娘。我们此次下山,就是为了处理跟此事有关的魔怪,生意会逐渐好起来的。”落盈想到肩负重任。
叶怀柔仔细打量家中小女,生得是美如玉,谁见了都喜爱。隔壁府的杨家小姐,那年落盈本该成亲之际,出嫁,现在孩子都抱俩了。
三年未见南晚絮,今夜又瞧见,生得真是俊。家中势力雄厚,母亲是当今长公主,背后有皇室倚仗。若嫁进去,必定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女儿可倒好,还退婚,这各府小姐,皇亲贵族,绞尽脑汁也想进去,哪怕当个妾也好。
都不知道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叹了一口气,将落盈的手放入自己手中握紧:“唉,为娘不是说你,这南晚絮多好,你还瞧不上别人。”
落盈正想反驳,不是瞧不上,那是不喜欢。
她娘其实就是个戏精,抓起手绢来,假惺惺地抹起眼泪来,带着哭腔,嗓音颤抖:“你看看……你爹和我半截身子都要……入了土,都还没有看到你……嫁人生子,这为娘心里……难受啊。”
“娘亲,我……我有心上人了。”落盈把手从叶怀柔手里挣脱出来,忙安抚着她的背,如实道:“是上川的师尊。”
“师尊?!”叶怀柔先是听到“心上人”一喜,而后“师尊”入耳,脸色难看。
“不是为娘说你,你师尊年纪多大,你多大。”
“……”
落盈心里辩驳:“师尊虽是年纪大,可长得年轻貌美得很。”
叶怀柔迅速起身,收拾碗筷,将糕酥包装在褐纸里,离去还不忘认真地嘱咐道:“此次事件解决,你给我回来好好反思反思,为娘叫你爹安排招亲会,今年必须给我嫁出去,最好明年年底我就可以抱孙儿。”
落盈离座送娘亲出门,嘴里已经酝酿好了答语,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嘭”地一声,叶怀柔生气地扣了门。
她没趣地返回轻纱罗帐中,脱了鞋,躺在被褥里,屋里桌上还燃着香烛,熏着煤球,外面高挂红绒灯笼。
大雪也遮不住那一弯明月,竟洒进屋内几许。
看惯了那些魔怪,怕黑,便喜一夜通明。也不知是娘亲那番话,还是想起绿萍的那个幻境,心中眉梢也生起愁意来。
爹娘年纪确实大了,他们已鬓生银发。这成亲之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但师尊每日为魔界忙碌,一日不除,便难以安心成亲。爹娘又能等得了多久呢?若自己不能按时升仙,怕是已经成老姑娘了。
可若不嫁与喜爱之人,这成亲终究是个枷锁,活得不痛快。
头脑里充斥着正反两方的对峙,搞得落盈脑瓜仁儿跟被缰绳拉扯一般痛楚。转移注意力,一直仰望那轮明月,幻想着,寒舟也在回望着她,便甜甜地睡去了。
夜半,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落盈的衣服里漏出,钻出了一个绿色的可爱精灵。
“布谷—布谷—”。(热死我了,又合衣睡。)
绿光一闪,照亮了半个屋子,精灵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绿袍男子赤脚着地。
蹑手蹑脚地使用仙术解了那人的外衣,一“咻”丢到木桁上。他则在一旁搬来木凳注视着她,看着她的睡颜,似乎一切都安好。
将几缕碎发捞到耳后,露出女子甜美的睡颜。自己俯头迎上去,微亲侧脸,不敢太过用力,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三年来,她已经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不仅是心灵,肉体也是。以往才到他的腰,现在都到他胸膛了。
单手拂过她的眉眼,低语喃喃道:“盈儿,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我会娶你的,在冰镇五十年的腊冬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