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决并没有去洗手间,脱离了秦娇视线之后,他直接去找了褚云霄。
褚家的佣人知道他是褚云霄好友,领着他往楼上走的时候,满脸担忧的说:“秦少爷,这半年多难得见您来一趟,您可一定要劝劝我们家小少爷。自从半年前秦二小姐出事之后,我们家小少爷便一蹶不振了,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说,还每天都喝酒抽烟……为了这件事,夫人几次气的卧病不起,就连先生都动手打了小少爷好几次了。有一回,先生真的动了怒,拿着马鞭子往小少爷身上抽,抽的都皮肉模糊了,小少爷愣是没吭一声。夫人那次瘫坐在地上哭,说小少爷这是不想活了……您是小少爷的挚友,又是秦二小姐的哥哥,您劝,比我们任何人都管用的。”
秦决抿直了唇,没说话。他劝吗?他连自己都劝不了,又怎么有资格劝别人?只是听着褚家佣人说的这些话,秦决还是不免心绪波动。褚云霄对秦欢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觉得褚云霄这人没个正形儿,说喜欢秦欢说不定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跟他这么多年好友,褚云霄高中就知道撩姑娘,肠子都是花的,可没想到为了秦欢,他竟能做到如此……现在看来,到底是他低估了褚云霄了。
褚家的院子挺大,楼上楼下共有五层,褚云霄向来喜欢热闹,他的卧室也是最靠近花园的。可是今天佣人领着秦决,却是在往后面走,且越走越冷僻了。晚宴是在花园举行的,可渐渐的就听不到底下的热闹了。
秦决不由得问:“褚云霄不是住前面的吗?”
“那是以前。”佣人回答,“从前小少爷是最喜欢热闹的,但是现在……唉,您待会见到他就知道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长廊最尽头,佣人敲了敲房门,高声道:“小少爷,秦少爷来看您了。”
静默了片刻,里头才传来声音,“进来吧。”
佣人才推开门,看着秦决进去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卧室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烟酒味,室内没有开灯,是楼下的灯光映射上来,整个屋子里都显得暗幽幽的。阳台的窗户大开着,微风不时的吹进来,带起一股凉意。可是更让人觉得心凉的不是这风,而是躺在阳台椅子里的人。
秦决盯着躺椅里的人看了半晌,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那人也同样看着他,眼神不复往日神采,尽显萎靡。此刻那萎靡之中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说:“你来了。”
至此,秦决才算明白了佣人说的那句“小少爷是不想活了”。
秦决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褚云霄小的时候挺胖的,上了高中之后才慢慢瘦了一些,但不管他怎么瘦,脸上始终还有些婴儿肥似的,看上去挺圆润的一个人,如今却瘦的跟个鬼似的。瘦就算了,两眼乌青,眼眶往下深深凹陷,就这么窝在躺椅中,哪里还有从前半分影子,看着只叫人心惊。
褚云霄淡淡一笑,“你出门之前是不是没照过镜子?好意思说我?”
秦决:“……”
祁明月说秦欢会出现在晚宴,他是特意洗漱打扮过来的,自然是照过镜子了,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褚伯母怎么忽然收养了个女儿?”
“不知道。不清楚。不感兴趣。”褚云霄两眼望天,一脸的神色茫然。
秦决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不免有些难过,“我在楼下看过海报了,你的新妹妹叫宁欢。”
也不知道褚云霄有没有在听他说话,他说完了也没什么反应,依旧呆呆的盯着天空。
秦决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于是也抬起头看向黑漆漆的天空。今晚的天气挺好的,满天星子闪烁,很漂亮。
“小时候我奶奶去世的时候,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人死了,灵魂会飞到天上变成星星,看着我们。你说……”褚云霄的声音哽了一下,眼眶有些湿润,“小欢会不会也变成了星星?”
秦决没说话。
“我每晚看着这漫天的繁星,找了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星星。小欢她性子淡淡,肯定会变成暗淡的星星,不太扎眼。可是她如果知道我们活着的人还这么盼着她,她是不是会怕我们看不见她,又变成最亮的那一颗呢?”
秦决收回目光,“褚云霄,你没必要这样。”
褚云霄闭了闭眼,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秦决,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你最懂我此刻的心情了吧?”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两口,又道:“前两天,我把搜救队撤了。秦决,你好好活着,我……想先去陪她了。”
秦决在他眼中看不见半点恐惧,只看见了神往。他知道,这半年他们都一样,完全都是靠着搜救队在活。一旦撤了搜救队,就说明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如果不是祁明月带来消息,只恐怕今夜的秦决也会死!
秦决站起身,去拉褚云霄,“你起来,带我去见你那个新妹妹。”
褚云霄却如一滩烂泥似的,望着天空泪水不断的往下滚,只几秒间便泣不成声了。
秦决愣住,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褚云霄哭成这样。
咔嚓。
闪光灯掠过。
褚云霄睁开眼睛,诧异的看着秦决手里的手机,“你这是在给我拍遗照?”
如果是从前,他肯定不会让秦决有机会拍到他的丑照,但是现在……无所谓了。丑不丑的,有谁会在乎呢?
秦决把手机收起来,道:“不是。我拍了留给欢欢看。”
褚云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愣是喘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给欢欢看?”
刚才秦决怎么拽他,他都不起来,这会儿像是屁股被钉子扎了一样,腾的一下站起身,双手紧紧的握住了秦决的手臂,眼珠子都快要瞪飞出来,“秦老狗,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留给欢欢看?你有她消息了?你找到她了?”
秦决实在不忍心跟他绕弯子了,况且他自己也很迫切的想知道答案,便说:“祁明月告诉我的,她说欢欢没死,今晚会出现在晚宴上。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了海报,我怀疑褚伯母收养的那个女儿,就是欢欢。”
秦欢,宁欢。
这世界上没这么巧的事情,而且那张海报上的背影,的确和秦欢很像!
褚云霄CPU都快被干烧了,瞪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秦决道:“带我去见她!快!”
——
汽车平稳的行驶在泊油路上。
“沈总,今晚榕城上层圈子,都去了褚家。”封竞将手机递过来,上面正是媒体对褚家晚宴的现场直播。令人意外的是,褚家这次宴请了整个上流圈子,就连落魄的祁家也在受邀之列,请柬却并没有送到沈家。
虽然说即便送来了,沈谦墨也不会去,但是直接不送请柬,还是有点看不起沈家的意思。
沈谦墨扫都没扫一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知道沈谦墨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像这样的孤立,早在沈氏最难的那一年他就体会到了。当年的沈谦墨都不在意,又何况如今沈氏在榕城已经算得上是如日中天了,就更不会在意这些了。
沈谦墨合上资料,看向车窗外,“还没到吗?”
“快到了。”封竞小心翼翼的回答,看着路两旁被风吹的摇晃的树影,封竞不免有些担忧,“起风了。今晚好像有暴风雨,沈总咱们还要过去吗?”
“去!”沈谦墨看着窗外,玻璃窗上倒映出他消瘦的脸庞,他的眼神里一片哀凉。
几分钟后,汽车缓缓停下,封竞的声音响起,“到了,沈总。”
沈谦墨下了车,却看见不远处的海岸边站着一抹倩影,白裙子,长头发,背影很像秦欢。
“沈总,那是?!”封竞也呆住了。
而沈谦墨已经迈开双腿,朝那个人影跑过去。咸涩的海风迎面吹来,尽数灌入他的口鼻,给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沈谦墨的眼睛被吹的流眼泪,他却始终不敢眨眼睛,怕一眨眼睛,那人就会如同每个午夜梦回他清醒时那样,忽然的消失不见。
这一次,那人没有消失,沈谦墨伸出手,切切实实的捞到了她,并且一下将人拥入怀中,牢牢地扣紧。至此,他才敢闭上眼睛,任由酸涩的眼泪不断的滚出,嗓音哽咽不成样子。
“沈总。”封竞从后面追了上来,看着被沈谦墨抱住的人,也是两眼瞪的溜圆。
这时候,女人慢慢转过头来,脸上也挂满了泪水。
看清楚女人的脸,封竞一怔,眼中的惊喜一瞬间消退,“孟小姐?”
沈谦墨狠狠一震,他猛地松开眼前人,定睛去看她的容颜,“孟芷纤?”
失望从他眼底涌起,这一刻,沈谦墨仿佛被人剥去了灵魂。
孟芷纤满脸都是泪水,“谦墨。”
沈谦墨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情绪慢慢隐去,转瞬之间便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冷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始终不肯见我。”孟芷纤哭着说,“谦墨,我知道这半年来,你一直都在怨恨我。我也怨恨我自己,如果可以,我宁愿替秦欢去死。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都没有办法。谦墨,你不要太自责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沈谦墨幽幽一笑,“那是谁的错?”
“是……是祁肆!是他的错!”
“那你呢?”沈谦墨盯着孟芷纤的眼睛,宛如一支利箭,早就将一切看穿看破。
孟芷纤一抖,“我?”
沈谦墨并不想跟她解释,别开了视线。
封竞此时开口:“孟小姐,半年前你本来是要和祁肆举办婚礼的,事发时有人看见你和祁肆一起,走上了露台。”
孟芷纤心里一咯噔,忙的摇头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我当时是被祁肆骗了,他骗我说在露台上欣赏烟火是最佳的,还说要给我惊喜,我才去的。上去之后他给了我一杯酒,我喝了之后就昏迷不醒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的……”
封竞静静的听她说完,然后拿出了手机,找到了一段录音,播放出来——
“祁肆,你打算怎么做?”
听到这个声音,孟芷纤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因为那是她的声音,而当时她正在露台上询问祁肆。
祁肆的声音传来,“急什么?”
“我能不急吗?我们说好的,在婚礼上动手的,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祁肆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
孟芷纤很急,“今天白天在酒店,我们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举行了婚礼仪式了,这已经是晚上了,你这边也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你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
“保密!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祁肆!我们是合作关系,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呵~”
“你笑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难道你根本没打算跟我合作?结婚也只是幌子?你不会真的想骗我跟你结婚吧?”
“骗你跟我结婚?我对女人很挑的,脸蛋无所谓,但身子一定要是干净的。像你这样身心都不干净的,我看不上。”
孟芷纤有些恼火,“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你这着急上火的,先喝了这杯酒,我慢慢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
“你先喝了这杯酒,冷静一下。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告诉你?”
录音安静了几秒,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隐约能听见孟芷纤喝酒的声音。接着,便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录音到这里,便结束了。
海风吹起孟芷纤的长发,她的脸色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苍白,她看了一眼封竞,又伸手去抓沈谦墨的衣摆,“谦墨,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沈谦墨嫌恶的抽回自己的衣摆,道:“你若让我信你,就从这里跳下去!”
“什么?”孟芷纤的脸色更白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便是漆黑的深海。今夜风大,波浪更是滔天,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她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