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义辉把大家聚集在排练室中央,他看了一眼大家的状态,感觉大家的情绪略有低沉。他忽然觉得会不会是自己被周一丁和付楚的事所左右才有这般感觉,他扫清脑中的思绪,对大家说,“我们翼达心理剧团已经成功演出了两部心理剧,今天我们要演第三部,在这里我想对大家说,也是对我自己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要忘记我们剧团成立时的承诺。在这里是我们大家真实内心交流的避风港,是一个暂时与外界隔绝的隔离地带。我们在这里要尊重别人和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相互平等对待,相互包容,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像别人帮助自己一样帮助别人,尽自己最大努力完成心理剧。”林义辉停了一下,环顾大家说,“能不能做到?”
“能!”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那我们先来做一个游戏吧。”陈茜琳说。按照之前她和林义辉的训练内容,在第一周期,也就是春季期间,他们要给周一丁提供一个安全、有爱和无条件接受现状的环境。他们要给周一丁多一些支持、赞美和鼓励。“先请我们的主角周一丁站在这里。我们的游戏叫盲人走路。待会儿我们会让周一丁戴上眼罩,然后在他前面用凳子铺一条路,然后我们大家告诉他该怎么走才不会掉下来,直到走到尽头。”周一丁跃跃欲试,他戴上眼罩后站在凳子上,旁边王毅武和黄宗成在旁边拉着他的手,防止他掉下来。大家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告诉周一丁该如何走。前两次周一丁都没成功,他从凳子掉下来的时候王毅武和黄宗成都牢牢接住了他。第三次的时候周一丁终于成功走完全程。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林义辉提议说,“心理剧就要开演了,我们给给周一丁一个拥抱,让他充满力量吧。”林义辉说完就走上前去,拥抱了周一丁,周一丁有些不知所措,林义辉抱紧了他,“加油!”黄宗成很快又抱住了周一丁,这时周一丁感觉放松了许多。他的心像是被装上了一扇门,被大家给打开了。大家把周一丁围在中央,静静地倾听他的讲述。
“说实话我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了。前几天陈警官找我聊后我才回想了一些,之后我又不停地回忆,渐渐地很多画面浮现出来。我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现在想起来当时大家的说法应该是他在我出生前就死了。从我记事起,我就只跟妈妈在一起生活。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有时我妈妈一晚上都睡不了觉,第二天还要上班,把我放在领居家的阿婆那边。”周一丁抓紧拳头继续说,“记忆中我妈妈是很爱我的,她经常抱我,给我唱歌。她没钱给我买太多的玩具,有时候就会去垃圾桶里捡,然后洗干净,修修补补给我玩。虽然我知道那不是新的玩具,但是我都很珍惜,也很开心。我小时候生病很难受,但是再怎么难受,只要有妈妈在身边我就不害怕。但是……”周一丁的心跳不停地加快,“我妈妈在我三岁多的时候把我留在福利院的门口,一个人办事去了。后来她一直没有回来。我想她应该是去处理我看病的事。当时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想我宁愿不治病,就算整天只能躺在床上我也不要妈妈离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开始担心妈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我让福利院的叔叔阿姨帮我找妈妈,他们每次都很爽快的答应,可是从来没有结果。我知道要找我妈妈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没有妈妈在身边,你一定很难受。”陈茜琳说。
“对。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那段时间我都是浑浑噩噩的,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是啊,没有妈妈是真的难过。”林义辉说,“不过这么多年你不也挺过来了吗?”
“是啊。”周一丁眼珠子转了一下,“我现在回想起来,虽然也很难过,但不会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了。”
“你有想过你为什么成为孤儿吗?”林义辉问。
“想过。很多次。”周一丁说,“长大后我明白了,妈妈把我放在福利院门口应该就是要离开我,让福利院收留我。但我妈妈是不会骗我的,她说要给我买玩具就算没钱,她最终也会给我弄来个玩具。何况她说要给我去大医院治病。”
“后来你去医院治病了吗?”林义辉问。
“去了,挺大的医院。”周一丁突然明白过来,“妈妈是想让我到福利院治病?”
“这只是一种可能。”
“我应该告诉她我治好病了,她就会来接我了。”周一丁说完又低下了头,“也许她一开始就想把我永远留在福利院。”他沉默了一阵,“她也有可能遇到了什么困难才这么做,她一定有她的难处。”
“假设你现在站在福利院门口等妈妈,你脑袋中浮现的是什么?”林义辉问。
“我要找妈妈。”
“好的。我们进行下一幕的心理剧吧。”
根据周期理论,周一丁在春季受到创伤后,跳过了夏季,直接进入到秋季。在秋季的象限中,林义辉要提供一些挑战,也就是周一丁内心存在的问题,让他能够将创伤和问题联系起来,以完成一个完整的周期。
舞台上大家扮演行走的路人,有的人口袋装的是钱包,有的人口袋装的是手机,有的人口袋装着钥匙。周一丁来回在舞台边上走,眼睛不一会儿就被钱包给吸引住。他若无其事地靠近钱包,背过身趁人不注意迅速地偷走钱包。他径直走到边角上,打开钱包寻找钱物,发现钱包空无一物。他随即又来到舞台上的大街上。这时舞台上大家的口袋里都装着钱包,虽然钱包从口袋中露出一小节,但是大家都把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按住自己的钱包。周一丁四处走动,突然跌倒在王毅武前方。
“哎呦!”周一丁大声喊到,一副很疼痛的样子。王毅武见状连忙蹲下来询问,“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些疼,动不了。”周一丁指了指自己肌肉萎缩的那只脚。
“我来帮你吧。”王毅武伸出手,帮助周一丁那条没力的脚站起来。周一丁起身的过程中趁机偷掉王毅武口袋里的钱包。他站起来说了声谢谢就迅速一瘸一拐地来到边角打开钱包。这时林义辉走过来,“小偷!”
周一丁吓得把钱包扔在一边,想跑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逃。林义辉抓住他说,“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周一丁看了一下林义辉又看着地板说,“警官,我也是被逼无奈。”
“你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行?为什么要偷?”
“我从小就在街上流浪,手脚不方便,到处都找不到工做,我只能靠翻垃圾桶为生,后来我看到有一个人偷别人口袋里的东西能吃好喝好,我就学他,生活也好过了点。”
“那你为什么只偷钱包?”
“钱包里有最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身份证、钱、银行卡。”周一丁说。
“你偷到钱包后有什么感觉?”
“偷到手后很兴奋,打开前的那一刻是我最期待的时刻,我感觉自己好像不用再流浪,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像是拿了个指南针。”
“打开以后呢?”
“很失望,钱包里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明知道钱包是空的还要偷?”
周一丁皱眉头想了一下,“喜欢那种钱包在手里的感觉,很安全。”
“好。这一幕结束,我们进入下一个周期。”陈茜琳说。
在冬季中,心理剧导演要为主角提供意义的归因。也就是说,在这一幕心理剧中,林义辉要为周一丁习惯性的偷窃行为找到一个具体的可接受的理由,他要用季节之间的联系来诠释周一丁的行为,让他能够修正自己的行为模式,以便更好地应对未来。
在舞台上,周一丁捂住空扁的肚子四处游荡。他来到舞台中央的垃圾桶,像找到藏宝地一样开始翻找,他找着找着就找到一个钱包。当他打开钱包,看见里面放了一个身份证,他仿佛触电一般回忆起那个早上。
周一丁从福利院逃出来后,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他原来只想着要找妈妈,可没想到还要找填饱肚子的东西。他已花光手里的钱,呱呱响的肚子让他的背更加驼了。他来到一个绿色的垃圾桶旁边,发现一个没吃完的面包。他伸手取出面包,大口地吃起来。等他吃完,他继续在垃圾桶里翻找。后来他找到了一个钱包,他打开钱包,里面有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面有一张女人的照片,那张照片虽然不是他妈妈,但和他妈妈有点相像。他仔细打量身份证上的每一个符号。虽然他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是唯一可以找到他妈妈的方法。他握紧身份证,询问身份证上的地址该如何去。他来到身份证上的地址,虽然知道那并不是妈妈的地方,但他感觉自己离妈妈更近了一点。他开始四处翻找垃圾桶,他想找到那张身份证,然后让它带着自己找到妈妈。突然之间,所有的偷盗行为在周一丁眼前展开。他无数次从包里、口袋以及柜子里偷出钱包,每一次都是为了找到里面的身份证,期待着那张熟悉而温暖的脸庞能够出现在他面前。这种期待与他的习惯性动作,像是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的内心与行为紧密地联接在一起。
周一丁回过神来,他站在舞台上,驼背渐渐降下来。他握着身份证的双手微微颤抖,泣不成声,他看到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像吸毒成瘾般偷窃力量的源头。他像只受伤的小狗,蜷缩在角落里渴望阳光照到自己,可是他等来的却是电闪雷鸣后的冷雨。他感觉只要妈妈的一句话,他就能站起来,忘掉过去所有的痛苦,原谅所有人,回到爱的环抱中。他是那么想去找妈妈,想去证明妈妈没有抛弃他。他惊讶于那股力量是如此的强大,竟然缠绕在他身上这么多年。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我要钱包!我要钱包!”周一丁抓紧拳头,“钱包里有身份证,有了身份证我就可以找到妈妈!”周一丁哭泣着说,“我偷了那么多钱包就是为了找妈妈!我到今天才看清这罪恶背后的力量!”他抬起头求助地看向林义辉。林义辉蹲下来,拉住他的手,“你让我看清了其中的联系。你在小时候想通过身份证找到妈妈,可是垃圾桶里没有那么多身份证,你看到别人通过偷到可以拿到身份证,你就开始偷盗钱包。渐渐地,你忘记了偷盗钱包最初的动机,把寻找妈妈的力量固化在偷窃的行为里面,导致你三番五次偷窃被抓。”
“是的,我能回想起那种拿着钱包的感觉。小时候我时常流浪在街头,不知道该去哪里。当我拿到别人的身份证,我就有了目标。仿佛身份证上的地址就是我的家,我就有了方向。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握紧身份证,感觉自己离找到妈妈不远了,就更想去偷下一张身份证。”
“身份证就是你生命里的指南针。当你得不到它,就只能靠偷去获得它。你害怕失去它,或准确地说,你害怕找不到那张身份证,所以你要靠不停地偷去获得安全感。”
“是啊。”周一丁深情地说。
“但你现在知道身份证并不能让你找到母亲。你也可以通过很多方法去寻找母亲。”
“是的,我已经看清背后的原因。我感觉身上的那股磁力消失了,那股对钱包渴望的力量在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