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吴延有好几个儿子,已经能跟着他跑腿使唤的便有受亲娘蔡姨娘牵连的三公子吴廉与五公子吴盛,以及整日跟着吴澈转悠的四公子吴亮。
自老三老五被禁足读书,吴亮便时不时往吴延面前凑,还帮老父亲跑跑腿,竟获得了吴刺史的好几次夸赞,引得吴澈疑心顿时,暗自怀疑吴亮想跟自己争宠,敲打他好几回。
吴亮跟着吴澈做了这么多年的小跟班,自认为忠心耿耿紧抱了未来府里接班人的大腿,谁知有朝一日竟还被误会要与他争权,也不免有些伤心。
倒是他的亲娘姚姨娘大半辈子耗在刺史府,对苗姨娘母子更为了解:“她们母子俩都是吃独食的性子。以往你还小,跟着老二厮混我就不说了,但往后你可得留个心眼。老二是个豺狼性子,跟老三老五哥俩争的时候用着你顺手,就万事好商量。等那哥俩被禁足读书,你又在老爷面前露了脸,他可给你好脸色了?”
吴亮细想,果如老母亲所说。
“还是您老人家瞧得明白。”吴亮嬉皮笑脸凑过去:“姨娘,亲娘!要不您给我出个主意?”
姚姨娘虽然没读几天书,但能在正房跟二房的夹缝中平稳生存这么多年,她自然也不是个全无心眼的:“以往老三老五在的时候,老二可拿你当好弟弟的。你不如想个法子,让老爷放老三老五出来?”
“我的亲娘哎,还真是这么回事。”吴亮忍不住夸道:“老二跟老三老五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正是老三老五被父亲赏识的时候。”
吴亮自去寻机会向老父亲进言兄弟齐心的好处,替老三老五求情:“蔡姨娘所做之事,跟三哥五弟也无甚关系,他们自幼在前院读书,也不清楚后院的事情。儿子觉得,三哥五弟不该为蔡姨娘所做之事挨罚,求父亲撤了他们的禁足令。”
“你不是一向跟他们不合嘛,怎的为他们求情?”吴延平日对几个儿子之间的暗潮汹涌也略有耳闻,但他从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伤神之事,反而还欣喜于儿子们之间的竞争。
吴亮平日跟在吴澈身后为他摇旗呐喊,刺史大人略有些瞧不上这个儿子,总觉得他只有小吏之材而无雄心壮志。
谁知此次吴亮竟让难得让他吃了一惊。
“父亲也知道,我们兄弟之间平日略有争吵也是想法不一,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但遇上大事,兄弟之间自然要守望相助。兄弟齐心互相扶持才能让咱们家兴旺发达!”他这番话说的诚恳无比,似乎是纯然发自肺腑,一时竟让刺史大人怔怔不能言语。
他少年时候从家乡逃难出来,功成名就之后时常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兄弟嬉戏的快乐时光,难免会想想假如他们都活着的盛景,内心难免会有遗憾。
“父亲——”
吴刺史回过神来,目中露出慈爱之意,语声都轻柔不少:“难得你愿意替他们哥俩说好话,回去吧。”
老三老五被关禁闭之后,吴澈难免流露出几分狂傲之意,似乎他已成刺史府新一任的继承人,让吴延忍不住想要敲打敲打这个儿子。
与此同时,姚姨娘前往苏夫人院里请安之后,觑着房内侍候的丫环婆子都在外面侍候,房内只留了钱婆子跟朱玉笙,便小心翼翼陪笑道:“不瞒夫人说,老四最近的日子过得不大好,被老二骂了好几回。”
姚姨娘平日跟苗姨娘走得近,除了日常要向正室请安,便不大来亲近正室夫人,连带着她的儿子也是从小跟着吴澈混,没想到还有被老二骂的一天。
苏夫人挑眉:“怎么回事?”
她恨毒了苗姨娘,事关二房自然颇为关注。
姚姨娘:“老四从小就爱跟着老二玩。”这话有点不大好出口,她连忙往回找补:“主要也是大公子从小喜静,老四也不好去打搅大公子,可不得跟着老二玩嘛。结果最近……老四被老爷夸了几回,老二便不高兴了,当众给了老四好几回难堪。”
苏夫人慢慢放下茶盏:“你的意思是?”找正室告状,无非两种原因,一个是求正室作主,另外一个便是拿正室当枪使。
姚姨娘不再废话,而是直接道:“老二许是觉得自己得了老爷青眼,将来一定能继承家中产业,如今便拿出长兄的派头来训斥弟弟。可他忘了,咱们府里一众庶出公子,可还有夫人嫡出的琰哥儿呢。妾揣摩着……”她窥着苏夫人的脸色,大着胆子建议:“妾觉得二公子有点想偏了,不如夫人跟老爷说说,让三公子跟五公子出来,跟着老爷学着行走办差?”
苏夫人没想到姚姨娘心眼竟然使到自己身上了,但她此言也确实于长房有利。
二房太过猖狂跋扈,连带着小跟班老四母子俩都很不满。
待姚姨娘走后,苏夫人便问儿媳:“朱氏,你来说说怎么办?”
朱玉笙轻笑:“儿媳觉得,这个姚姨娘母子很有意思,平日瞧着跟二房关系好的恨不得粘在一处,没想到也有要闹掰的一天。不过她这个提议其实很妙,于自己有利,夫人似乎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苏夫人叹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姚姨娘吃准了她不会拒绝,且一定会助自己实现,这才是最闹心的地方。
她一个妾室,平日窝在后院不哼不哈,拿捏正室与二房的心思却如此精准。
晚饭时分,吴延下衙之后,特意来苏夫人房里吃饭。
朱玉笙连忙识趣避开,回自己院里去用饭。
嫣红去厨房提了她的饭菜过来,还特意邀功:“大奶奶,今儿厨房特意做了红烧狮子头,还有清蒸鱼,厨房还熬了鸡汤,奴婢让厨房的妈妈下了一碗细细的叶儿面,晚上吃保管胃里舒舒服服的。”
朱玉笙夸她:“往后我要回院里用饭,还得是你去厨房,瞧着菜色都比平日丰盛不少。”亲自抓了一把大钱递给她:“回头买把糖甜甜嘴儿。”
“多谢大奶奶。”嫣红接过大钱,欢欢喜喜退下了。
朱玉笙从来不是个高要求的人,进了刺史府尤其如此。
丫环不驯,侍候的敷衍的时候,她也从不动怒,反正自己动手也能生活。后来经过不少事情,丫环越来越乖巧懂事,还会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也不见她有多欣喜,只是偶尔赏一把大钱,搞得嫣红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摸不透她的脾性。
嫣红还问小莲:“咱们大奶奶……是不是有点难侍候啊?”
小莲震惊不已:“大奶奶还难侍候?以前咱们连院子都不好好打扫,她瞧见了也不说什么,等咱们扫完,她自己亲自去扫。饭食不合口味,或者咱们怠慢了,也不见她喝骂责打,连半点主子样儿都没有,怎么会难侍候?”
“不是这样子的。”嫣红总觉得跟小莲有点鸡同鸭讲,慢慢组织语言:“大奶奶是对生活要求不高,这一方面从来不苛责咱们。起先咱们跟她不亲近,但最近……最近咱们侍候她也算用心,她还是跟咱们不亲近。”
“姐姐,你魔怔了不成?”小莲忍不住想笑:“大奶奶是主子,干嘛要跟咱们亲近?”
嫣红突然冒出一句话:“我总觉得大奶奶在这府里就像寄居的客人,她跟谁的关系都不亲近,好像嫁进这家之后,预备着随时抽身离开……”
小莲:“……”
两人震惊的望着对方。
嫣红这句话虽然是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却着实道出了朱玉笙给两人的感觉。
有了翠墨跟表哥私奔的前车之鉴,小莲忍不住猜测:“难道大奶奶跟翠墨一样,在外面有相好的,说不定哪一天便要跟人私奔?”
嫣红心中急跳:“不会吧?”又有点不确定:“要不……咱们平日还是多留心点吧。”
朱玉笙浑然不知两丫头对她的猜测,只能说女人的直觉精准,她虽没有相好预备私奔,但却早早准备着从刺史府抽身退步。
卫灏再过来的时候,她便笑道:“慕表兄可听说了,三公子跟五公子很快便要出来了。”
“可是真的?”
卫灏这两日派人紧盯着吴澈,暂时也还没什么惊人的发现。
吴二公子生活作息规律,每日除了在父亲面前当差应景,余下的时间三分之一分给城内几家秦楼楚馆的头牌姑娘们,另外三分之一分给自己屋里那些通房丫头,其余时间才留给自己手下那几名管事跟跑腿的。
据说近来吴亮跟着他在外面酒场玩乐当众挨过几次骂之后,便以姚姨娘身体不舒服推脱了,不再做跟班小厮,见天往亲娘院里跑。
朱玉笙道:“猜的。三公子跟五公子再不出来,四公子恐怕要撑不住了。”
正房之内,吴延夫妇饭毕,丫环捧了漱具上来,夫妻二人对坐漱完口之后,吴延便有意问道:“夫人,老三跟老五最近如何,你可留意?”
除了亲生儿子,庶子们读书之事,苏夫人从来不插手。
“那俩孩子倒也可怜,平日在外面跟着老爷行走,后宅子里停留的不多,没想到这次忽然之间听到蔡姨娘之事,也不知道慌成了什么样儿。我每日让钱妈妈送吃食过去,就怕他们心里落下病根。不知老爷有没去瞧过他们?”
夫妇数年,苏夫人也渐渐摸清了丈夫的脾气,更学会了如何跟他相处。
男人问的问题,永远不要正面回答,而是再转个弯抛回去。
我一个嫡母,隔了肚皮还每日派人去关照庶子,你做人亲爹,可有去瞧过禁足的儿子们?
吴延不意被苏夫人问住,心中略有愧意:“我每日忙于公务,也不曾瞧过他们。”
经过姚姨娘的撺掇,苏夫人心窍已开,一时不能把苗姨娘揪到丈夫面前不要紧,总也要给她添点堵,省得苗姨娘在后宅子里太得意。
她假意埋怨:“老爷每日总说自己忙,忙得连孩子们都顾不上。老三跟老五俩孩子平日也老实孝顺,忽然出了蔡姨娘之事,关起来读书就罢了,你做父亲的竟也不曾去安慰,他们俩该慌成什么样啊?”
吴延:“……”
苏夫人趁势提出:“眼见得要中秋,不如把这俩孩子放出来,也好全家团圆?到时候摆宴也好看,不然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老爷厌弃了这俩孩子,府里的下人们看人下菜碟,再给俩孩子没脸。他们是堂堂男儿,琰哥儿将来还要靠哥哥们帮衬过日子,可不能寒了孩子们的心。”
这番话,入情入理,既有正室风范,又有慈母之爱,连吴延都要被感动了,握住了老妻的手:“不如……就依你罢。”
两人成亲多年,早无夫妻之爱。
但吴延屹立于官场多年,后宅子平稳,还真是多靠苏夫人打理。
此时此刻,望着老妻鬓边白发,吴延竟有些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