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日,慕长风都在夜半出现在灵堂,朱玉笙疑心他是来抓自己把柄的,苦无证据,便将这念头暗藏于心。
不过经他告状,苏夫人发威,两婆子受刑挨打,警醒了后来人,再往灵堂值夜的婆子们无不打起精神,瞪着四只浑浊的老眼,既不能盯着灵位发呆,便齐齐将目光系在朱玉笙身上,也成功断绝了她偷吃供品的机会。
朱玉笙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在饿得头晕眼花之下,终于忍不住使出了撒手锏,找机会往守夜婆子们喝水的茶壶里偷洒了点巴豆粉。
得益于亲爹朱维清喜翻医书,还时常爱逮着家里人把脉开方的爱好,虽然每次的治疗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很大概率能加重病情,但朱玉笙小小年纪还是从他那里学到了巴豆的泡制方法,并且在吝啬爱财的叔父朱维昌及尖酸刻薄的婶婶贾氏身上得到了实践经验,对份量与效果掌控的极为熟练。
每每受到两夫妻的欺负,她总要找机会让叔婶“清清肠胃”。
此等把戏,她自朱维清突发疾病身故之后,不知道做过多少回,掐着时间点等待两婆子的肠胃抗议。
谁知前脚俩婆子结伴出恭,后脚她刚揉着膝盖直起身,扭头去瞧差点吓出声——不知何时,慕长风竟一身白衣悄无声息站在灵堂门前,轻风指起他的衣袂,再加上他苍白的面色,灵前烛焰还适时抖动了几下,着实骇人。
朱玉笙捂着胸口,突来的恐怖暂时压制了她对此人的惧意,尤其饿着肚子更容易脾气不好,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口气也连带着不好:“夜深人静,慕表兄不去休息,可是有事?”
慕长风凉凉瞟她一眼,犹如当头一盆凉水泼下来,顿时浇醒了朱玉笙的任性。
不止如此,他竟还往婆子们坐跪之处走过去,提起角落小几上的粗瓷茶壶,揭起盖子闻了闻,回头一言不发瞧着她。
朱玉笙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她“孝顺”叔婶多少次,还是头一回失手,又回想此人审讯手腕,偷供品之事尚未在此人面前洗清,竟又添一重罪责,当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我我……”
慕长风提起茶壶,罪证在手,语气也是极为笃定:“你编!想好了再编!”
朱玉笙:“……”
事到如今,朱玉笙心中充满了对此人的恐惧与厌恶,他明明身居高位,又怀揣不可告人的目的混进刺史府,却对她极尽刁难,非要瞧着她出丑。
她眼圈瞬间泛红,肚里亲切问候慕长风的祖宗十八代,嘴上却可怜巴巴求饶:“慕表兄,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太饿了。再饿下去,我恐怕等不到大公子出殡,就先他一步走了!”
这话说得十足可怜,且是实情。
苏夫人为了让儿媳妇老实为儿子服丧,早就下令府中仆从严禁给朱玉笙送水送食,以解她心头恨意。
慕长风揭起壶盖,在壶沿上轻刮,如同审犯人般下了结论:“所以……你就给那俩婆子下泻药?”
他头一次见朱氏偷吃供品已是出格,谁知转头她竟敢朝守灵的婆子茶壶里偷撒泻药,真是胆大包天!
朱玉笙心中急跳,面上却还是极力维持着镇定,用最为真诚的眼神,企图打动这世上最铁石心肠的人,在极短的时间里组织好了语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慕表兄有所不知,这两位妈妈也不知是连日忙碌上火,还是因吃食油腻积滞在肠胃,靠近人说话之时,有股严重的口气。”
她嗫嚅道:“我想着……我想着她们守完夜,总还要去夫人那里回话,万一口气太重,冲撞了夫人总归不好,便替她们清清肠胃!”
再解释下去,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慕长风嗤笑一声,将茶壶放归原处,似有不耐催促道:“还不快去?”轻抬下巴示意她赶紧去拿供品。
朱玉笙傻眼了。
她瞄一眼慕长风,对面的人早移开目光,在灵堂内踱步,右侧靠墙燃着一整排蜡烛,太过明亮刺眼,竟有些瞧不真切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语气里研判话语之中的真实性。
“慕表兄说的……可是真话?”
“那俩婆子可快回来了。”
“慕表兄……不会是当面逮我到夫人面前去告状吧?”
朱玉笙还是不敢相信慕长风会信自己的辩解,更不会好心催促她去偷拿供品填肚子。
“你说得不错,那俩婆子是有些积食。”
他一句话,让朱玉笙几乎热泪盈眶——他这是接受了自己的说词?
饥饿占领了上风,她也顾不得深究慕长风话中之意,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迅速冲向供桌,手脚麻利拿了好几样点心,又依原样摆好,跪回了原处。
她赌慕长风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许是夜半查探刺史府的消息而一无所获,权当拿她来逗闷子取乐,亦或者排遣烦闷,都无所谓了,只有填饱肚子活下去才重要。
那俩婆子很快去而复返,还一脸菜色,互相埋怨对方在晚饭时候贪嘴,又小声咒骂厨房拿剩菜糊弄她们,天气太热也不知道哪一样变质了,害她们大半夜不得安生。
两人唠唠叨叨踏进灵堂,瞧见慕长风脸都白了,扑通跪倒便开始磕头求饶,谁知磕到一半肚子拧着疼,其中一名婆子还放了个极响的屁,响彻灵堂,吓到了堂内所有人。
朱玉笙:“……”
慕长风:“……”
她二人再顾不得别的,捂着肚子便往外冲。
慕长风平生从未遭受过如此无礼的对待,俊美的脸孔都差点裂开,扭头去瞧朱玉笙,却发现那女子虽规矩跪着,但不停抖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他当时脸都青了!
见过没良心的,但没良心还明目张胆站干岸看笑话的,他是头一回见。
若无他的隐瞒,此刻哪得她揣着点心在一旁看他的笑话?
慕长风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片刻之后,俩婆子去而复返,跪在他面前不住磕头认错,慕长风憋着一口气,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更难以忍受眼前的蠢货,却终于下定决心,到底还是吐出一句话:”滚出去外面跪着,别弄脏了灵堂!”
俩婆子诚惶诚恐去外面院里跪着,连半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慕长风丢下一句:“希望你明天还能笑得出来。”拂袖而去。
朱玉笙半块点心卡在喉咙里,差点噎住,她捶着胸口开始后怕。
姓慕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威胁她?!
明天要向苏夫人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