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须臾,镇北侯府血流成河,孤魂遍地,好多人抱恨黄泉,什么都不知道,就丢掉了性命。
区区口误,轻描淡写,就想遮掩过去,真是凶残卑鄙。
顾幼菱盯着毫无悔意的傅珩,那杀人如麻的模样,简直和傅子衿一样恶毒,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好一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新仇旧怨,血海深仇,恨不得让她生痰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将其挫骨扬灰!
她瞥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那把君临剑,踉跄着起身,走上前,伸出手,欲拔剑捅死傅珩那无耻之徒。
没想到刚碰到剑柄,整个人却被一股力量弹开,落地滚了两圈,浑身疼痛欲裂,她艰难的撑起身子。
“左相大人,圣旨交由孤罢。”
官大一级压死人,太子殿下都发话了,傅珩哪敢说个不字,低眉垂眼的把圣旨双手呈上。
萧景胤拿着圣旨,冷眸一扫,凛若冰霜,声音犹如寒风,凉飕飕的:“立刻带着你的人,滚。”
傅珩悻悻的起身,抬手示意,铩羽而归。
风风火火的来,匆匆忙忙的走,傅珩脸色铁青,又无可奈何。
无影无踪身后跟着的玄甲军,往旁边让了让,听候号令。
萧景胤走到周承面前,蹲下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抱歉,孤来晚了。”
“太子…表哥,我父帅是不可能谋逆的,还请您明察秋毫,还他一个公道!”周承抬起伤痕累累的手回握住,面色苍白,眼神里满是乞求。
萧景胤倾身向前,凑到周承耳边,悄声道:“阿予,孤收到最新消息,镇北侯亲口承认了通敌叛国之罪,眼下人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周承瞳孔陡然一缩,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握紧拳头,青筋暴跳,唇瓣发白,上下轻碰着,一直重复那三个字。
萧景胤垂眸,接着道:“孤会追查此事原委,全力查明其中究竟有何隐情,兴许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闻言,周承无力的松了手,碧落剑掉在地上,发出凄惨的悲鸣声。
“周承…”
眼前渐渐模糊不清,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顾幼菱挣扎着,朝周承伸出手,整个人白的近乎透明,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了:“不,我要留下来。”
她要留下来,弄清楚被埋藏的真相。上一世,她探查了那么久,却没有找出一点线索。因为知道当年真相的人,都已经死了。
那些所谓的通敌书信全部被销毁,留下来的,只有镇北侯周梁的亲笔认罪书。但只此一样,就足以定罪。
板上钉钉的谋逆之罪,哪有什么转圜可逆的余地,可是那又如何!就算是真的谋逆又如何!
周承他没有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又何错之有!
就算是黑的,她也要全部推翻成白的,再不允有人随意辱骂污蔑周承,让他在九泉之下也得不到安息!
“周承…”
君临剑忽然发出一道锋利的刃光朝她劈来,似乎带着无尽的怨气,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让她魂飞魄散。
这是又要死一次了吗?
顾幼菱气极,她是哪里得罪这把破剑了。
君临剑,常挂皇帝腰侧,她自是认得的,也好奇用手去碰过两回,想拿起试试手感却沉的没拿稳,差点砸到自己的脚,幸好被那人及时扶住。
“为何不把剑插入剑鞘,这样光秃秃的放着,多危险啊。”顾幼菱人没什么事儿,倒是萧景胤的手被划伤了,那血滴落在剑柄上,立马融入了剑身。
“这剑…”竟然在吸人血,吓的顾幼菱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小榻上,瑟缩在角落里发抖。
萧景胤把剑挂起,面无表情的也坐在榻沿边上,抬起还在流血的手指,淡淡道:“贵妃,给朕止血。”
顾幼菱听了,盯着那被剑刃划开的伤口,深吸了一口气,爬过去嘬了一口,又微微拧眉,竟然不是想象中浓烈难闻的铁锈味,而是…淡淡的甜味。
“你…”萧景胤波澜不惊的眸底渐起涟漪,随之风起浪涌,面如绯月,声音干涩道:“你这是干什么。”
“不是止血吗?”顾幼菱讶异的抬眸,松了口,视线落在那湿润的手指上,低声道:“看,止住了。”
萧景胤缩回手,面色怔愣,有点子触动道:“原来还有这样止血的法子,你以前…罢了,下回可别随便碰君临了,它脾气不好。能让你摸个两回,已经证明,它很喜欢你了。”
他又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抬手捏住顾幼菱的下巴,打趣道:“不过它也不是那么喜欢你,至少没有朕的喜欢多。”
顾幼菱真想给他一记白眼,她要一把破剑的喜欢,有劳什子用,假笑道:“皇上,您待臣妾好,妾身感激不尽。”
她的眼角顺势流出两颗泪珠,那小模样,让人忍不住疼惜,真是一副好感动的样子。却在心里琢磨着:帝王的喜欢,如雨露,后宫均沾,只是她这头多一些罢了,都是走肾,哪里走过心啊,有什么好感动的。
“贵妃,你看,它又开始流血了。”萧景胤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凑到她耳边,语气有些委屈,慢慢扑倒她。
顾幼菱:“…”
看吧,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视线落在墙上悬挂的那把破剑上,叹一声,她宁愿要一把破剑的喜欢,也不要这个色胚的!
冷光离她越来越近。
顾幼菱回过神,破剑!跟它主人一样可恶!不就是上一世骂了它两句,说它黑不溜秋,还重的要命,怎么还记上仇了,真是好小气的一把破剑!
死到临头,她竟然还有闲工夫骂个两句解气,罢了罢了,反正死过一回了,一回生二回熟,她认命的侧着脸趴在胳膊上,放弃无谓的抵抗,想着死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旋即。
一把剑挡在了她的面前,通体霜白,犹如星海幽兰色的雕花镂空剑柄,薄身遒劲,抵住那道刃光,死死的护住顾幼菱。
“碧…落…剑。”
顾幼菱嗫嚅着嘴唇,突然气若游丝,使不上劲,全身无力,缓缓合上双眸,又竭力睁开,眼前保护她的,一会儿是剑,一会儿是人,面如冠玉,背影高大修长,微微转头。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另外一个时空。
“阿菱,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勇敢的活下去吗?”
“活下去,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好好的活着。”
再一次合上,又睁开眼,顾幼菱发现自己正靠在德英的怀里,他一脸焦急的道:“顾小姐,您没事吧?”
“我…”顾幼菱赶紧站好,抬手按压着太阳穴,还有些头晕目眩,眼前恍惚了一会儿,又能看的清晰了,发现自己还站在侯府门口,她轻道:“我没事。”
“您刚才突然冷不丁的倒下,真把奴才吓坏了。”顾幼菱下了马车,走着走着,身形不稳,闭着眼睛直直的倒下,把德英吓得够呛,还好,他叫了两声,人又醒了。
刚才的一遭,是梦?
顾幼菱烟眉一蹙,浑身若有若无的痛感,又在提醒她,那不是梦。
既然不是梦,也不是现在,那就是过去了。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魂魄离体,回到遥远的上一世了。
真是离奇,但顾幼菱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人都重生了,还有什么面对不了的。
“周承…”顾幼菱跨过高高的门槛,心急如焚,迫切的想见到他,确认一件事。
熟悉的院落,亭台楼阁,白墙绿瓦,回廊曲榭,精致雅韵,磅礴大气。
这样精美绝伦的景色,后来却随着镇北侯府的覆灭,也一道湮没在时光的沙砾里了。
德英把顾幼菱领到周承住的四合院里,三进门,房屋坐北朝南,明三暗五的建筑格局,砖红色的甬道回廊,缠绕着紫藤萝,院落宽敞,种着花,养着金鱼,还留有一片足够的空地,供周承户外习剑用的。
两扇黑漆油饰大门边上,站着一个丫鬟,顾幼菱下意识的整理下头发,多看了那丫头两眼,眼生,没见过,眉眼倒有些熟悉。
“璧月,世子爷怎么样了?”德英急得赶紧问了一嘴。
璧月摇摇头,“世子爷他,他还是那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
德英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顾幼菱身上了,躬身朝她道:“顾小姐,劳烦您进去好好劝劝世子爷。”
闻言,璧月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世家贵女,在心里思量着:这就是世子爷的未婚妻,伯府嫡女,顾幼菱。
身姿曼妙,娇俏迷人,容貌绰约,都说芍药花型妩媚,花色艳丽,她却又比芍药更娇贵,一看就是被细心呵护着长大的,哪个敢让她受半分委屈。
璧月敛眸,指甲掐进皮肉里,面色没有表露什么,但心里却不甘心极了。
这样已经应有尽有,拥有一切的美人,把世子爷的宠爱分给她一点儿,又能怎么样?
她不贪心,只要一点,一点点!就已经足够她享用一辈子了!
“我一人进去便可,你们都在门口等着。”顾幼菱稳定心神,撂下这么一句话就推门进里间了。
里间密不透风,视线昏暗,顾幼菱绕过屏风,小心的往里走,借着窗户边上的光,点燃了蜡烛。
她掀开崭新的床幔,脱了鞋,推了推失了魂魄,干瞪着眼的周承,“往里头去一些。”
听到声音,周承有了反应,眼珠子动了动,抿唇道:“阿菱,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把身体往里头挪了挪。
“上了半日学,累了。”顾幼菱躺在那儿,舒服的喟叹一声,“累了,可不就要躺着吗。你躺了许久,可有舒服些?”
她侧过身子,用手指戳了戳周承的肩膀,“床分了我一半,不给我分点被子吗?”
周承这才回过神,自己把所有的被子都卷走了,赶忙把被子扯了扯,盖在顾幼菱身上,然后也侧着身子,盯着顾幼菱,迟迟不说话。
两人面对面,都眼睛不眨的看着对方,许久后,顾幼菱确认了一件事,眼前人还是周承,还是那个没有历尽千帆,仍然心有繁华,依旧可以沐光而行的周承。
因为他看着她的眼神,只有满满的爱慕,没有久别重逢的怅然。
她松了一口气,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忽然想感谢命运,它残忍,可又仁慈。
周承没有重生,说明他已经好好往生去了,没有恨,没有怨,忘了所有的苦和痛,不念过往,还有新的未来。
而这一世,她还有机会,能守着他,护着他,不让他跌落泥潭,免他苦,免他颠沛流离。
在她心里,周承,就该永远那样恣意,那样轻狂,那样不可一世。
总有一日,少年会挣脱一切束缚,振翅高飞,鹰击长空,冲破天际,朝着九天云霄,永不回头。
苍茫大地,她会站在那儿,抬头仰望着,为他祈福。
“阿菱。”
周承呼唤着她的名字,一点一点的拉进彼此的距离,抬手撩起她额前散落的头发,抵着她的鼻尖,轻柔的开口:“我可以…吻你吗?”
顾幼菱眸光闪烁,伸手摩挲着眼前人的唇瓣,轻滑一圈,微微闭上眼睛,主动凑了上去,轻轻的一下一下浅啄着。
周承嘤咛一声,目光深谙,不甘示弱的按住顾幼菱的头脑勺,加深了那个唇齿相依的吻。
半晌后,顾幼菱鬓发散落如丝,面若桃李,花枝颤动,小喘着。
“啊。”她疼的微皱了下眉。
周承声线喑哑,耳垂红了,“怎…怎么了。”
顾幼菱不敢看他,软软道:“你压着我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