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笑容······倒像上元节那日了。
方旻只觉心底涌上一股格外轻松的情绪，与初见王若颜时一般的欣喜，只是那时是情窦初开，现下却是释怀了。
方才皇姐的说求提醒了他，这一群女子，为了家族牺牲，沦为他和朝臣权力的工具，本就命苦，他宽容相待，也不算什么难事。
王若颜志在远方，若是困在这深宫郁郁寡欢，他又如何忍心？这毕竟是他一见钟情的女子，能让她快活，不过放手罢了，有何不可？
方旻不可自抑地想起自己的阿娘，阿娘是阿爷的结发妻子，陪他登上皇位，无上的尊荣有了，却失去了只属于她一人的丈夫。
他年幼时，常常看见独守空房的阿娘暗自垂泪。就算阿爷偏宠她一人，但后宫的那些妃子也是真实存在的。阿娘性子软，再难过也把苦楚往肚子里咽，从不在阿爷面前多说半句，后来便郁郁而终了。
方旻突生烦躁，皇帝······便要如此虚情假意吗？爱很多女人，生很多孩子，和朝臣勾心斗角，和兄弟姐妹互相提防！他真的只能做像阿爷一样的皇帝吗？
“陛下，今夜可是洞房花烛，有什么要事都在婚假后再说也不迟啊。就算您不愿待在皇后殿下这里，不如去其他妃子处走走？听闻李淑妃亲自做了糕点就等您过去呢！”
身边的太监夏立觑着方旻的神色，以为是王若颜惹恼了他，试探着说道。
方旻一下子被人拉回思绪，嘴角扯着冷笑的弧度。
“朕要做什么，还得听你的不成？”方旻冷着声音道。
夏立霎时白了脸色，跪伏在地请罪：“奴婢错了，陛下息怒，奴婢是担忧您的身体，绝无僭越之意。”
“朕看你是在外头当祖宗多了，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妄图做朕的主？”
看见夏立因此话瑟瑟发抖的模样，冷哼一声，继续道：“你便跪在此处反省罢！”
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夏立跪在原地苦着脸。
“干爹，您快起来吧，这更深露重的，跪久了，身子如何受得住啊？圣上已经走远了，看不见了。”
夏立一把搡开小太监正要扶他起来的手，大骂道：“你个蠢货！竟然敢忤逆圣意！脑袋不想要了是吧？”
小太监吓得一下子跪在她面前，“是儿子愚笨，干爹息怒。但圣上也没说让您跪到什么时候，莫非在这一直跪着不成？”
夏立沉思着，如今圣上开始接触政事，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呵，那些文人举子自诩清高，看不起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如今还不是要跟他这个阉人摇尾乞怜?
圣上莫非是知道这些事，刻意敲打他？圣上向来疑心重，是不满他私下结交朝臣？
夏立虽说目光短浅、贪财好色，但向来有自知之明。他现在的一切全是倚仗方旻，若是失了圣心，那便什么都没了。
“顺子，你立刻去一趟我宫外的府邸，把我床下那几张大银票还有地契都给我拿来！”
夏立猛然握住夏顺的手，压低了声音叮嘱道。
“记住，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是，是！儿子这就去。”夏顺被严肃的神色和语气惊了一瞬，应下后便立刻跑了出去，起身的时候还因跪久了腿脚不适而踉跄几步。
······
长乐宫中一片安静，虽是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但众嫔妃都知，圣上今夜绝不会抛下皇后而到她们宫中。因此，众人吃了些饭食，洗漱过后便自睡下了。
延嘉殿中却还留着灯，陈宓靠坐在床头，捧着本书看。
“姑娘！”门外进来一作女官打扮的女子。
陈宓从书中抬头皱眉看她，“这么晚，你跑到何处去了？这可不比家里，不可随意。还有，私下也便罢了，在外面可不许再像从前那般唤我了。”
女子进门后微微欠身行礼，笑着道：“奴婢知道了，定然不给您和家里惹麻烦。奴婢还有一事要与德妃娘娘说呢！”
“德妃娘娘”四字说得格外清楚，俏皮玩笑的模样，惹得陈宓轻轻瞪她一眼，视线对上那一刻，两人都人忍俊不禁。
“姑娘听我说，我方才出去了一趟，本是想与皇后殿下身边的宫女套套近乎的，可到了那儿却知道了一件大事！姑娘想不想知道？”
陈宓拉着人坐在身边，听到这话疑惑地看着她，催促她别卖关子。
“奴婢听说啊，今晚······”说道这里还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门外，放低了声音道：“圣上未曾留宿椒房殿，和皇后殿下用了膳后便直接回了紫宸殿，说是要处理政事。”
“要我说啊，圣上恐怕根本不喜欢皇后殿下，更喜欢您······”
“够了！这些话不管你从哪儿听来的，今后不许再跟任何人提起！”陈宓越听越心惊，厉声打断，把人吓了一跳。
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陈宓将手中的书递给身边的人，示意她放回桌上，又柔声安慰道：“进宫前，我便与你说清楚了，我身份低微，处境也尴尬，在这深宫中不敢有所奢求，如此才能自保，也免得牵连家人。”
看着面前人委屈自责的伤心模样，陈宓也不忍心，轻声问道：“环竹，你与我从小一同长大，如今，也只有你我相依为命，我是怕你得意忘形，失了分寸。往后，你我谨慎言行，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圣上宠爱谁厌弃谁，都与我们没有关系，你听明白没有？”
环竹连忙跪下，抹着眼泪道：“姑娘放心，我是一心为您想的，您让我如何，我便如何，绝不会违逆半分。”
“好了，哭什么？”
环竹比她小两岁，她一直把人当妹妹看，这么多年没说过一句重话，但是今日······也是不得不提醒几句，看她现下哭成自己，自己也心疼。
“不哭了，我们早些歇息吧，今晚你和我还一起睡怎么样？”
“奴婢哭是心疼您啊······”环竹擦干了眼泪，顺着陈宓的力道起身，“现在还一起睡，不合规矩吧？”
“那你上床来做什么？”
“姑娘笑话我······”
一夜就在喃喃细语中悄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