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离开了黑沟子,离开了生活十二年的家乡。
拿着信件,我来到了距离黑沟子几百公里的城市,找到了一户城里人家。
那户人家接纳了我,替我办理好了入学手续,但不准许我住在他们家。
上学之后,我开始了长达多年的住宿,初中,高中,以及大学。
也许是骨子里的要强,也许是我再也不想回到黑沟子,我拼了命的追赶城里的同龄人,最终我大学顺利毕业,找到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如今,又过了十二年,我也已经二十四岁了。
这些年来,我收到过三姨的信函,有了电话后,我也跟她通了很多次电话。
我没有问过我爸,她也没跟我提起过,黑沟子的噩梦渐渐淡忘,伤疤依旧存在,但已经不疼了。
这十二年,不算顺利,但称得上平平淡淡,所谓怪事,已经不被我放在心上,无非是封建迷信罢了。
至于黄皮子?
我总是忍不住耻笑他们的无知,一个哺乳动物,鼬科的小型食肉动物,能害人?能害死什么人?
……
寒风中,片片雪花撒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下班的我站在出租屋的阳台思绪万千,而桌子上,还放着一个还算精致的六寸蛋糕。
没错,今天是我的生日,距我离开黑沟子整整过去了十二年。
这一刻,我心情无比的复杂,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但高兴中,我的心里带着些许异样的情愫。
至于我高兴的原因,并非自己过生日,而是三姨早上打来了电话,她说,我父亲过世了。
时隔多年,我对他的怨恨丝毫未减,我不敢去公共浴室,也不敢在炎热的夏天光着膀子,因为我的身上伤痕累累。
这些年我沉默寡言,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我的过去,每当我触碰到自己伤疤的时候,我都诅咒那个男人赶快去死,而今天,我的愿望实现了。
三姨告诉我,我爸三天后起灵,她想让我去送他一程,不管怎样,我都是他儿子,毕竟,他曾经对我好过。
说实话,我并不想回去,但奈何三姨一直哀求我,甚至哭出声来。
这么多年来,从她将我送出黑沟子的那一刻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喊她三姨,并非是我刻意的想要遵守她当年的要求,而是我心里憋着一口气。
如今……
我千思万绪,心情复杂。。
我坐在了桌旁,吃了一口甜味十足的奶油蛋糕。
随即,我拿起手机,给领导发送了请假的消息。
领导批准的很干脆,只是过问了一声理由就答应了下来。
再度吃了几口蛋糕之后,我定了返程的车票,明天一早便踏上回乡的旅途。
第二天一早,我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便赶往了火车站。
我并没有久留的打算,办完葬礼之后,我便会回到城里。
至于三姨……她想跟着我回来的话我不会拒绝,如果不想的话,我也不会强求。
又是一年冬季,车窗外银装素裹。
我印象里的黑沟子是绝对的穷乡僻壤,现在看来,十多年后的今天,依旧如此。
火车无法直达,几百公里的路程要折腾两天,期间要转程多次。
翌日下午,我到了客运站,坐上了村镇大巴,预计晚上九点的时候,我就会抵达黑沟子。
一路上很是平常,大巴颠簸的行驶在乡村路段,车内的乘客不是很多,走走停停,到了八点多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
手机讯号断断续续,我更是哈欠连篇。
就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了出来。
“小哥,你这是要去哪?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微微一愣,转过头去,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姑娘正好奇的打量着我。
她的眼睛很大,很有神,那种清澈,在城里很难见到。
“怎么?”
我玩味的反问道:“这趟车上的乘客你都认识?”
“那倒不是。”
对方解释道:“我每周至少乘坐两趟大巴,途径的都是一些村镇,即便不认识,也都混个脸熟,我这人记性很好,绝对是第一次见到你,所以有点好奇。”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巧巧,住在白水镇。”
也许出于无聊,也许是何巧巧长得很好看,我并没有回绝她的‘搭讪’,也介绍着自己。
“我叫李秋,住在……”
停顿了两秒钟,我继续说道:“住在黑沟子。”
“你是黑沟子人?”
何巧巧很是惊讶,激动的打量着我:“你一直住在那里吗?我怎么没见过?我家也住在黑沟子,两年前才搬出来。”
“哦,是吗,挺巧的。”
我靠在椅背上,感叹道:“十二岁我就走了,这些年头一次回来。”
“怪不得我不认得你。”
何巧巧打开了话匣子,刨根问底道:“你走的时候我才八九岁,哦,对了,我爸叫断指何,你认得不。”
“断指何?”
我的思绪瞬间翻涌,如果何巧巧直接说他爸的姓名,我肯定想不起来,但断指何,我绝对有印象。
人如其名,断指何右手只有三根手指,所以有了这个外号。
“刚子叔?你爸是刚子叔?”
“对,就是他!”
何巧巧很是开心,当然,我并不知道她的开心源自于何处,可能是因为我对上了‘暗号’吧。
不过相比于何巧巧的开心,我却泛起了眉头,想起了当天村口水井的怪事。
“如果你爸是刚子叔的话,那么那天我撞倒的小家伙也就是你?”
“啊?你说什么?”
何巧巧估计是忘了当天的事情,毕竟那时我才七岁,何巧巧也就三岁出头罢了。
“没什么。”
我随口说道:“你应该认识我,我爸是李瘸子。”
自嘲的话语再正常不过,但说完这句话,我和何巧巧之间的气氛明显掉入了冰窟当中。
之间何巧巧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声音更是阴冷到了极致。
“也就是说,你是李秋,对吧。”
“这么多年,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一下子轮到我懵逼了。
我完全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什么叫见到我了,看这样子,我们家欠她的钱不成?
“姑娘,我们头一次见面。”
“没错,我头一次见到你,但对你,我并不陌生。”
何巧巧紧握着拳头,声音沙哑,但却异常坚定,而坚定中,好包含着一股难以言语的怨恨。
“李秋,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周至少要往返一次城里吗?”
“你知道我这些年都要做什么吗?”
说着,何巧巧打开了随身的帆布包,一股清香味扑面而来。
只见包内全部都是香烛,纸钱一类的,除此之外,还有油纸包裹的烧鸡,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铜钱红线什么的。
“一棵树,纠缠了我十多年,我没办法离开这该死的穷乡僻壤,我没办法跟你一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去,甚至我读大学,都只能就近,因为每周我必须回来一次。”
“我只知道,这些年来,我必须抽出时间陪着‘妈妈’,一个人在冰冷的深夜,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而这一切,便是被你所赐!”
“等等!”
我头皮发麻,脸色苍白如纸。
“妈妈?大树?”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但隐约间,我猜测到了什么。
那棵大树,不也是我妈吗?
这十二年前的荒唐事,玩的这么大,这么过分吗?
“你不是吧?”
我有些无奈的讽刺着,虽然我不觉得自己言语中有讽刺的意味,但至少,何巧巧听到的便是浓浓的讥讽。
“这你都相信?亏了你上过学,读过书。”
“你觉得很好笑,很有意思是吧。”
何巧巧咬牙切齿,随之掀起袖子,只见他白皙的皮肤上满是褶皱,而这种褶皱并非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出现的,而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干涸。
她的皮肤皱皱巴巴,上面有一些纹路,这些纹路,好像是……秋季的落叶。
就在我目不转睛盯着何巧巧手臂的时候,我周围传来了一阵冷意,确切的来说,整个车厢内的温度,和外界已经没有了区别。
这种情况只能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车窗全部破损,要么……
我心跳飞速,微微转头,只见,一个步伐僵硬,十分机械的女人歪着脑袋,对我笑着,这种嘴角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要多诡异有多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