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年是2010年,我还年轻,从来都没有去过大西北。
大西北一直都生活在我的梦里,还有那绵绵的祁连山,山脚下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夕阳的尽头,那片闪着金光的雪山,映衬着冰雪的世界,无垠得让人泪奔。我希望自己骑着汗马在那七彩的山脚下飞奔,让凌乱的思绪飘向那金色的远方。
我没有片刻的犹豫,托北京的黄牛,花高价抓住最近的一趟列车,从北京西站一直往西飞奔。那是一列绿皮特快,仅仅停了几站就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了兰州。站前的服务员推着小推车,卖着本地特有小黑牛酸奶,还是牦牛的。冷风一吹,迎面直扑脸,空气中弥漫着沙子的味道,鼻子里面干燥得直想往里面灌水。这是到西北了,就连服务员一说话都一股子羊肉的味道,我提醒肇老六,身体是否可以,西北高原可不是闹着玩的。
肇老六非得要到车站外面抽根烟,我叮嘱他赶紧借着火车停靠的时间抽一口。
正说着,何子哥电话来了,这小子帮我撺弄着局摆平大明子这个事。这个大明子可把我坑死了,从沈阳把爪钩机开来,你该开你就开呗,非得要挖市政的埋的电线,好可是国有资产,就是明摆着咱也不能捡,那能卖几个钱。整点电缆顶多小偷小摸,你也不能跟人家本地大货车司机干仗啊,再说了,这可是人家的地盘,警察都是人家亲戚。
大明子就是没头脑,满脑袋的大酱糊糊。何子哥说,大明子和人家干仗的时候,还跟人家喊,我是东北虎,我就不怕你们西北狼。我听说他碰到的可是高原熊,那可不是狼那么简单,人家说的话咱们都听不懂。
何子哥电话里说,好不容易才找到刑警大队队长大哥。人倒是已经放了,罚款从十万,找人给宽限到五万,不能再少了。司机还在家里躺着呢,西北人实在,人家可没有讹人。
我说知道了,下一站就到了。我琢磨着何子哥这里面是几层意思,似乎就是要这个人情,又有点别的意味。这个何子哥,有话不明说,和在那时候在北行一样,放不出个响屁。列车员在车门处不断地招呼旅客们赶紧上车,要发车了。六叔猛抽了几口烟,仿佛不吸到劲就小命不保。
临上车,肇老六还不忘了提拎着烤鸡腿,这一路除了睡觉,就是喝酒,他哪有文化去欣赏一下漠北广袤的黄土高原,和绵绵起伏的祁连山。他只懂喝酒和教他那不争气的徒弟。
肇老六拎着鸡腿和几瓶扁二,还不忘问我,老板,咱爷俩喝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肇老六开始跟我叫起了老板,这或许是对我这个当家人的尊重和默许吧。我说,六叔,你自个整吧,别打扰包间里两位专家,我还想休息休息。
一闭上眼,我就想起这个何子哥,当年还是个瘦个子小平头,他在北行卖鱼,最初的档口只有一个,靠近北行门口。每天上的鱼如果是淡水鱼,就养到后面的两个鱼缸里。如果是刀鱼和大虾冻货,就摆在前面的铺上。何子哥杀鱼毫不含糊,手起刀落,喀嚓的鱼鳞像雪花一样上下翻飞,没过一会功夫,一条筐鲤子就收拾的溜干二净,那鱼头还长着嘴喘气。何子哥的生意是越来越好,客人们就愿意买他的鲜鱼,顺便看看何子哥的杀鱼绝技。直到有一天,北行市场有个渔霸,非得说刚刚切的鱼不够称。何子哥急了,抄起咔嚓鱼鳞的刀,上去就是一刀,把那个家伙屁股直接就干了血窟窿。
从此,何子哥销声匿迹。当然,我后来听说的时候,何子哥早就在大西北干起了倒油的生意,这是大明子跟我说起的,大明子还说,何子哥这油质量太差了,时不时油枪里还会冒出来个塑料袋子。
我问大明子,就这种油的质量还有人加吗?
大明子说,这个小城市,只有他一家流动的加油车,像咱们这种抓钩机用的柴油,在何子哥这加,老乡还便宜。总不能,开着钩机到十几公里外的国营加油站吧,死贵死贵的。
要我说,大明子满脑袋就是浆糊,这种倒油的如果没有一定的资源,哪里是一般人能干的。我看大明子也就只能开抓钩机吧。
卧铺上铺的女生忽然尖叫,大声地喊,我看到金山了,我看到金山了。一下子给我吵醒了,我正在寻思着往下该如何才能应付这个何子哥。听到女生的尖叫,我也撩开我这一侧车窗的布帘子,果然远处的山脉在夕阳的映衬下,一片金黄。那颜色,像秋天的麦穗。列车奔驰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那片金光随着奔驰的列车,不时地躲进群山里,又闪了出来。那边肇老六正喝着二锅头,那片光时不时地照在他的脸上,皱纹隐藏在阴影里,我忽然发现六叔老了,虽然就着酒正贪婪地嚼着那几块大鸡腿。
不管是金山还是银山,我希望列车赶紧到站,因为我知道,大明子实际上是押在人家手里,及不及时,就看我这箱子的硬家伙好不好用啦。
第三天凌晨,肇老六迷迷糊糊,非得要和包厢里熟睡的女生打招呼,然后再下车。我说,六叔,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是本性不改,咱们早点救大明子出险才是正道。肇老六喝扁二又喝多了,还一个劲地说没事没事。
何子哥和我印象中的形象判若两人,大腹翩翩,只是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溜干二净。他一接到我,就上来一个拥抱,那热情劲儿,简直要把我吃了。我心里想,这是看中了我提拎的手提箱了,何子哥那个心眼我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他可是钻到钱眼里了。肇老六说话舌头都捋不直,我依然给何子哥隆重地介绍了一下这个肇老板。
肇老六说,能找个地方睡个觉,太他妈累了。
何子哥说,没问题啊,宾馆都安排好了。安顿好,何子哥跑到我的房间里,神秘地跟我说,大明子已经在我哥手上了,钱也不罚了,不过呢,这钱你的花。
我说,多大事啊,过来就没怕花点,不过,我花钱得花的明白。
何子哥说,那是那是,当年要不是你给我通融,我早就给抓起来了,我忘不了这个情。
我说,少扯犊子吧,少不了你的,不能让你白忙活,啥时候见面?
何子哥说,中午十二点半,我哥摆了一桌。
我说,没这个必要吧,一手钱一手人,我也用不着交这么个朋友。
何子哥说,我哥想照个面。
我说,算了吧,不过,也好,要不然,我怎么把大明子领回来啊。
何子哥说,那你们就先休息,我中午十一点过来接你们,咱们不见不散。
我没有说什么,这个何子哥早就没有了当年卖鱼的时候那个淳朴,活到他这把年纪就剩下钱了,也是一种悲哀。还好,良心未泯,还记得我当年让我的朋友放水,才逃出那个网口。
中午酒桌上,大明子耷拉着头,右脸颊上一道红红的凛子,肯定是被人家给打的。肇老六心疼地一把搂在怀里,徒儿啊,你告诉我这是谁干的,你看我不结过了他。大明子可能是这些天被吓蒙了,木木地,不吭声,像个傻子。
当何子哥给我介绍他大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家伙有多拽。你穿西服就穿呗,非得整个背带,非得喷上香水,我一闻,香水味道有点女士香水的味道。这家伙连眼皮都没抬,以为我没见过世面,我也没吊他,一屁股坐在圆桌的对面。何子哥连忙给我介绍,这是周公子。
我吭了一声,让肇老六把皮箱子递过去,一箱子崭新的票子。何子哥的嘴都咧到耳朵边,我很奇怪这个周公子,还是那么淡定地坐在椅子上,用指甲刀锉着指甲。
毕竟是我求着人家,我赶紧抱了抱腕子,我是东北来的,不懂规矩,我老弟有点冒犯了,给您添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