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耄耋老人,也有曾经的江湖过往,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这位卖报纸的老人竟然是个世外高人。
我把卖报纸的老人家搀了起来,钱塞给他,可老人家说什么也不要,执意要把散落到地上的报纸一张张地捡起来。有一个报刊架子也摔坏了,老人摸着摔成一截子的断腿说,我明天可怎么卖报纸啊?
我说,你老人家该买点啥就买点啥,这钱也都是你老人家应该得的。
老人家边摸着报纸边说,不义之财君莫取。
人群之中的有个老大姐,早就弯下腰,把零散的报纸拣了起来,递给了老人家。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咱们把这剩下的报纸都给卖了吧,省的老人家还得站在这里卖。于是,大家三下五除二,那些凌乱的报纸,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倒是老人家手里的钱,塞了一大堆。
老人家说,这哪行啊,这哪行啊。
我把大家给的钱一股脑地塞给了老人家,尽管老人家一直在推脱。时间已经挺晚了,我跟老人家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卖报纸的老人也没说啥,我特意给他买了份晚餐,以备他回家再吃。
到了老人家中,确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他的家位于沈阳站附近,是个军队的老房子,虽然不新,房子的结构却是当下最流行的三室一厅的户型。我正诧异,一个卖报纸的盲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房子的时候,老人家开了腔。进屋来吧,有点吃惊吧。说完,他递给我一杯茶,早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整。
老人家说,孩子啊,确切地跟你讲,你应该叫我奶奶?
我很诧异,我的奶奶早就没了,怎么无缘无故地认个奶奶呢?老人看出其中的倪端,不紧不慢地跟我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仗义的孩子,实话告诉你吧,我根本就没瞎。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一进门,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是没有想起来,他的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怎么还戴起了近视眼镜呢?这真是个谜一样的人。
刚才的卖报纸的大爷不见了,跟我说话的变成了一位老奶奶。不过,我从她黑瘦的脸上,看出了不是一般的霸气。
卖报纸的大爷,不对,而是卖报纸的老奶奶给我加了杯茶,又恢复了刚才和蔼的样子。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不还是在饭店门口卖报纸呢吗,怎么突然变成了另外的世界,而且人怎么还变性了。
老奶奶露出诡异的一笑,把我吓得头皮直发毛。好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她接着说,你要是有兴趣呢,就在我家多坐一会儿,反正家里也没有其他外人。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满屋子的红木家具以外,她的家里除了几只猫以外,还真的没有喘气的。这更增加了我的好奇心,我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你就叫我杜奶奶吧,我姓杜。实话告诉你,这一个单元的楼都是我的。这些楼房产加上出租,就够你攒上几辈子的钱。
我一想也是,我能有什么啊,刚才就是意气用事,年龄都这么大了,真的也没有考虑后果。不过,我也不想冒昧地去打扰这位世外高人,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语吗,叫小隐隐于山野,大隐隐于市井。莫非这位卖报的老太太竟然是传说之中的大隐者,我庆幸自己今天晚上没有造次。
我是不是太冒昧了,不但进入人家的家,而且还像模像样地与这位世外高人唠起了嗑。我说,杜奶,恕我直言,刚才是小字辈没有见过世外高人,多有得罪和见怪了。不过,您可真是个高手啊,演个卖报的老头,这可有点太假了吧,而且还骗了这么多人的同情,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老太太不但没有生气,而且还感到洋洋自得。她接着说,你要是听听我的故事,你可能就没有这么奇怪了。
事已至此,刚刚想起身就走的我,还真是有点想听听,看看这位世外高人,到底有多高。
老太太一改刚才在饭店门口卖报纸时候的可怜样,而是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还煞有其事地点着了一根香烟,也没有问问我到底抽不抽烟。我为自己刚才在饭店门口,冒冒失失而感到若有若无的惆怅,竟然有点不好意思来。好在这只是那么一瞬间,没有让老太太瞧见。
老太太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南站整个那片有几个发财的地方,一个是围绕着沈阳南站前后左右,靠南站流动的旅客为生,他们是盲流子。盲流子里有三伙人,一伙是牡丹江那边来的,专门干小旅店。就在出站口,有几个妇女,常年举个牌子,问住店不,住店不?干净洁整,全套服务,包您满意。
我有点印象,那年头,能坐火车到沈阳来的外地人,都是有点身份的人。一般老百姓,不在家里待着,出去有什么事干。老太太接着说。
“这伙人,有男有女,他们所说的小旅店,就在沈阳南站东北角的一排平房里。等你们入住好了,约摸到半夜的时候,就会有女人直接敲门,问要不要茶水。你要是把门打开,这女人就会一闪身进去,直接脱衣服。外地来得出差的,都是怀着一颗好奇充满欲望的心,尤其是到了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正好这时候又有端茶送水的女人,你说那等扛得住啊。可是,正在热火朝天的时候,就会有几个大老爷们,门都不敲,直接进屋,上来就是一顿揍,这伙子人是仙人跳。
老太太说到这,抽了一口烟。我心想,她说这些干嘛,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听她往下讲。
“另外一伙子人,是从西北甘肃那边过来讨生活的。这伙子人专门是三只手,专挑外地人下手,尤其是出站台的那些瞻前顾后的,一看就是初来乍到,满脸懵逼。这伙子人有三不偷,小孩子不偷,病人不偷,老人不偷。为首的是个瘸子,据说是偷完东西被打瘸的。
我问老太太,奶奶,您应该不会是那个仙人跳里面的端茶水的女人吧?
“胡扯,我不能干那种事情,我有更加美好的事业要做。第三伙子人就是开明快餐街做生意的那伙子,那些年,开明快餐街直接就挨着太原街,就是外地人的批发市场,不过,那咱坑蒙拐骗什么都干,要不咋挣钱?在那块,有个卖达芙妮女鞋的老板,生意做得很大。从最开始卖假鞋,到卖品牌鞋,再到买了附近的改造的棚户区,改造成商场,上下好几层,出租出去,什么都卖。有一天,来了一伙人,听口音是江浙人,一看就是大老板,过来就问,相中了这块的棚户区,一到商场就问,谁是老板,谁是老板。
我心里也合计,这几伙子人究竟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些。
“那个老板正是事业的巅峰期,蒯瓢水都挣钱。她把商场连同那些还在挣钱的档口,都一股脑地兑了出去。钱真是能使鬼推磨啊,有了这些钱,她就想把整个南站地区给包下来,客流和人流都是天上掉下来的资源。于是,她联合仙人跳的老五、三只手嘎牙子,一起开始整火车皮、进出山海关的货运,买卖做的大了,她也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我好像有点明白点什么,有了钱还能干什么,享受呗,要不就是还想更有钱。所以说,什么东西比钱更重要,情义无价。别把钱看得那么重,我开始劝诫自己。三姥爷回到家就是为了这个生我的气,我所谓的事业不也是为了能更多地挣点钱嘛。可是,有了钱之后还能干什么,我不知道。如今,听了老奶奶的讲述,似乎有了点答案。
“当瘾头子上来的时候,那个老板,必须整两口,而且越来越重,眼瞅着越陷越深。正赶上遇到了一个贵人,怎么认识的,以后给你说,铁西杨老三。他从老家那边弄了一大堆草药,先是用烟熏蒸。架起个小灶台,满屋子都是烟,烟气杠杠的。几个疗程下来,瘾头子倒是下去了,眼睛却熏瞎了。更准确地说,是只能看到光线和模糊的影。
我问,杜奶奶,那个老板是谁啊?老太太接着说。
“家里的钱马上就要败坏了,杨老三说,赶紧买点房子的,省的啥玩意也没有。杨老三后来就消失了,我找了他好几年,干脆啥也没找到,尤其是厂子也黄了。我唯独就想报答一下当年的救命之恩。哎呀,小伙子啊,你别着急,其实我告诉你,那个女老板在道上有个绰号,叫杜美人。
听到这,我迟疑地看了看杜奶奶,我问,该不会是您老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