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厅里,屋里的空调像是要把我冻成冰棍,我真的有点适应不了这种空调房,感觉到处都是冰碴子。还是我们东北人得劲儿,热了喝凉啤酒,冷了穿大棉袄。
在客厅里等小姨等了了好一会儿,她还没回家,菜都有点凉了,我让小姨夫将啤酒重新放到冰箱里,省得一会啤酒变成热啤酒了。三姥爷说,“热啤酒挺好,凉的伤胃。”我心里合计,这老爷子啥时候也懂得养生了,估计是电视台那个讲养生的老头没少给白话,忽悠老头老太太们买养生药。
天都黑了,小姨才匆匆忙忙下班回家。推开门,看到三姥爷坐在饭厅里的小桌子上,可怜巴巴地等着女儿回家吃个团圆饭。小姨一下子没忍住,这么大的人啦,一把扑到三姥爷怀里,眼泪啪啪地往下掉,三姥爷说,“这丫头,都多大了,可不兴这样的啊。”说完让大熊热菜,倒酒,开饭。
那天晚上,这爷俩有唠不完的嗑,三姥爷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还离开身边这么远。有句古语,叫父母在不远游。当时,小姨年轻气盛,义无反顾地跟着大熊到广州发展,谁劝也不听。三姥爷说,“让这丫头去吧,我能跟着活几年?”我说,“三姥爷,就你最开明啦。小姨,没负担,家里亲戚多,你老人家也不用担心这个那个,都有人陪你。另外,有个头疼脑热的,钢婶都能给你办。”三姥爷满口答应了,说句心里话,他的内心还是不愿意小姨走的太远,别人说什么,都是在安慰他自己个。
三姥爷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没有说过软乎话,话一出口,绝不吐露返账。这样也好,其擦喀嚓干啥不后悔也不磨叽。小姨有点像他,或者说有过之所不及。
小姨的婆婆和这个儿媳妇相处,恐怕是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所以小姨选择了远走高飞。可小姨的婆婆却飞不了,因为她还有一位九十三岁的老婆婆在镇上,并且老婆婆还有十几万的存款。小姨说了一个更难的家庭题,期待着三姥爷能帮他出出主意。
原来,大熊的父亲有兄弟四人,他父亲是老大,也是兄弟四人里面混的最好的。大熊妈妈虽然脾气有点暴烈,在赡养老人方面却是一个明明白白的大孝顺儿媳妇。如果家里就只有大熊父亲一股子,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九十多岁的老婆婆就直接归到大熊夫妻家,安度晚年。可是,当年他们家孩子多,大熊家还不算多的,最多的十几个孩子。大熊奶奶从小把哥四个带大,不容易,还攒了点钱。老二在黑龙江齐齐哈尔,老三和老四在老家镇子里。
老婆婆九十多岁啦,身体很硬朗,除了腿脚有些不便利,耳不聋、眼不花。有一次老二从齐齐哈尔回来,哥几个说,正好全家借这个机会吃个团圆饭。酒足饭饱,老大开玩笑,悄悄地到老太太耳边说,“妈,吃完啦,你得结账去了。”老太太一听,脑袋反应可快了,“不结,我不请客。”老二凑到老太太耳边说,“妈,你看看多小心眼,没多少钱,几百块钱。”老太太赶忙把老二推一边去说,“十块钱我也不拿,想让我拿钱,去一边喇去。”说完,谁说话都不听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老大说,“逗你呢?”老太太满脸非常认真地说,“逗我,想让我出钱一分都没有。”
就是这样的一个和谐的家庭怎么会有争端呢,我也不理解。可是当我听到小姨说的故事后,我才发现,在连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面前,我是那么地无知和无助。
那天,九十多岁的老婆婆将几个儿子找来,“你们几个听着,我老了,你们得想办法给我做饭啊,照顾我上炕下炕啊?”老婆婆说的有道理,身边得有个人照顾起居,以不同以往了。
老四年龄最小,吹拉弹唱全不在话下,经常和好哥们给红白事组个乐队,挣点小钱。老四最敞亮说,“没问题啊,哥四个先排吧,一家一个月。”大家没意见,从大熊他爸老大开始轮,一年下来,出现个新情况。老二在齐齐哈尔,说家太远,身体不好,这一年来从来没有轮过一次。这哥三从小都是好兄弟,啥都没说,媳妇有点意见,哥几个全给当过去了。有一天,大熊他爸爸住院了,心脑血管病,值班肯定不行了,轮班制度马上出现裂痕啦。老三儿子一看这老哥四个,哥俩有病不参与值班,值班任务增加两倍,心疼他爸,说,“那我爸也有病啊,治不了班。”心甘情愿值班的老四终于也说话了,“值班要是轮我一个人,我也不是铁人啊。”
我挠挠头,想了一下问小姨说,“那不来值班的,找个人替班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小姨无奈地摇摇头,“不行啊,老婆婆说了,谁都不放心,就是这几个儿子伺候才行,尤其是老四,是老嘎达,就喜欢他伺候。”
我说,“那不挺好办嘛,不来值班的几个叔叔,出钱给值班的叔叔不就行了嘛。”
小姨说,“想的简单,能值班的四叔和三叔,三叔说,我能值,就是没钱。四叔说,怎么整都行。齐齐哈尔二叔说,我在黑龙江还得治病也没钱,老妈不是有钱嘛,先花老妈的钱。”
我跟小姨说,“齐齐哈尔二叔不对,没钱还不值班,这样式的让值班的三叔和四叔怎么想,太不对劲了。”
小姨说,“所以说,老婆婆一点不糊涂,要派四叔去齐齐哈尔看看,二叔究竟是有病还是装病。”
我说,“老婆婆的钱可不能动,人到老了,如果没有点钱,磨都推不动啦。”
小姨说,“说到钱,这又涉及到如果将来老婆婆老了,咋分这个钱?你说是给哪个儿子多点,平均分吧,出力多的肯定不干。就是同意,人家媳妇还有意见呢。不平均吧,哪个多,哪个少?”
我一听这题可真是比我上学时候,做的解析几何难得多啊,条件太丰富了。我感觉可以作为新场景下的一个课题,交给社会伦理学专业的专家研究一下,说不定会开创一个崭新的养老模式。
小姨说,“我和大熊商量啦,我们家条件挺好,又是长孙,和他爸说了一下,我们去给奶奶养老送终,咱也不要老婆婆的那笔钱,这不也挺好嘛?”第一个反对的是大熊他爸,“俺们老哥四个还都在哩,还轮不上你们孙子辈的。”四叔说,“侄媳妇啊,你的孝心领了,不行,那不是让村里乡里乡亲笑话我嘛,老四就是再没钱,有我一口饭,就有我妈一口饭,宁愿我饿着。”
三姥爷听了半天,我估计他的脑袋肯定是大啦,端起大杯子,喝了口茶说,“丫头啊,家里长辈之间的事可不能乱装灯啊。”
小姨说,“老爸,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没有装灯。”
我说,“小姨和小姨夫是真孝心,替大熊爸解决难题啊。”
三姥爷说,“说不定还有个办法,就是老婆婆能不能归到一股子上去,比如老四。”
我问,“那挺好,老婆婆估计最愿意归到四叔那,家里孩子多,老嘎达最吃香。”
小姨说,“咱爸肯定没意见,不知道二叔、三叔、四叔都有啥意见?”
三姥爷说,“这里面啊,四叔贪玩,估计没有那么多时间陪老太太,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老四为人仗义,不会有问题的,就是得让每个人气得顺啊。”
我说,“对啊,三叔在本地村子,有时候去看看老妈,打打班。就是二叔不管有没有病,离家太远,你让他怎么尽孝道啊。”
三姥爷说,“尽孝道是每个儿女都必须,百善孝为先,老二扯别的没用。其他三个兄弟,不管什么原因伺候不到场,那就钱上补齐。至于老婆婆的那点养老钱,全由婆婆自己决定吧。就是全给老四,别人也说不出啥,要不你去伺候?”
小姨说,“还是我爸说的有道理,句句在理。要不我和大熊回东北去成全一下这个事?”
三姥爷说,“你们啊,得让大熊跟亲家公和亲家母先通个气,你哪知道你们这股子都是咋想的?他们这一辈儿的事,还得让他们来解决。你四叔说,你爸不还能说话呢嘛,你说你们咋整?”
大熊至始至终都在哪里傻看着,也不怎么爱说话,我一看,小姨家那就是小姨当家啊。果不其然,闷了半天的大熊说,“咱家都听你小姨的,咱爸说的有道理,我给你们挣钱不就得了呗。”
我说,“小姨夫,别只广给后门做手术啊,尊老爱幼是咱大中国的传统啊。”
大熊说,“一定一定,我听你小姨的。”
小姨在三姥爷的建议下,兴高采烈地给大熊父亲打电话,把三姥爷说的道道完完全全地讲了一圈,大熊他爸说要商量一下。我有给小姨出了个主意。
大熊家是哥们几个里最好的,如果三叔或二叔拿不出钱来,能能拿多少算多少,实在不行可以让大熊他爸先垫上。我告诉小姨,九十多岁的老婆婆,还能活多少年啊,无非就是一个心安。如果大熊妈妈有意见,你们是长孙,不行小姨你就敞敞亮亮的说出来,“孙子出一份。”这得多带劲啊。
三姥爷说,“这话可以说,怎么做啊,还得听大熊妈的。外加我补充一句,老婆婆真有那么一天,剩下的钱啊怎么分,让出力最多的老四定,谁分多少是多少。”这说的多明白啊,条件好的不在乎多少钱,关键是哥们几个的面子和情份。
小姨又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给了大熊父亲,静候着佳音。
养老的问题不管是在农村还是城市,孩子多还是孩子少,都一样。如果有混的比较好的家,承担大部分,混的不好的愿意出多少就出多少,不挺好嘛。就怕都穷,穷叽咯,穷叽咯,只有穷才会生事端。无非就是那个万恶之源,都是它惹的祸,再有就是心里上的不平衡。多干点和少干点,都是给自己修行,百善孝为先嘛。
我很赞成三姥爷的说法,其实这里面也是将给小姨听的小故事,不知道小姨是否听明白了,又或者这里面也有大熊的故事。总之,三姥爷在说出这番话之后,似乎他把他这次来广东所要说的话都说了,他把藏在他心里的想法也都说了。表面上是说大熊家里的事情,其实也是在说他自己个,难道三姥爷不需要养老吗?总是自己嘴硬,说到老了送养老院,自个云游世界,走到哪,就到哪里俺家算了。说白了,走到哪,真的挂了,就做个野鬼,四海为家。说的有点凄惨,其实所有的亲戚不都在呢嘛,还能不管你嘛。也可能是我想的有点多,这里面究竟有没有这个故事,或者是我主观臆断出来的,我也无从知晓。不过,我在小姨家听出来伤感和乡愁。
人无论在哪里,看淡了就得了。其实藏族有个传统,就是人死了之后就是天葬。他们也没有什么纪念日,死了就死了,把天灵盖开个口子,灵魂就升天了,剩下的自是躯壳而已。从自然中来,那就回到自然中去吧。于是,喇嘛也是天葬师,把神鹰呼唤来,一块一块地喂给它们。这些躯壳又在神鹰的身体里得到了重生,神鹰飞到高处,盘旋在古老的羌塘,目视着这一群有趣的灵魂耕作,放牧,赶集,赛马,婚丧嫁娶,结婚生子,喜怒哀乐,扎西德勒。
他们是彻底把人性看透的这群人,他们把诚心献给了佛主,磕着长头祈祷着众生平安。在寺庙里,点着酥油灯,手里旋转着转经筒,念着佛经,虔诚地磕着头。只有内地那些背包客,牛哄哄地掏出几百元大票,充当着有钱人,塞进供给箱。他们只祈祷,他们自己又或者能够赚钱,能够健康,能够幸福,目光永远那么短浅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