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南方人正想方设法地闯关东。裁衣服、验光配眼镜、弹棉花,乃至于坑蒙拐骗,啥挣钱干啥,满地拣金子。三姥爷正忙于奔波在各种场子结拜兄弟,桃园三结义、歃血为盟,拜着关公。
他老人家经常挂到嘴边的那句话就是,“少扯犊子,一个头磕到地上,义字都不会写,还算什么兄弟。”三姥爷的好兄弟我都记不过来,也数不过来,有时候是哥五个,有时候是哥八个。唯一不变的是,三姥爷的排行永远都是老三,人们都管他叫三哥。
后来,他的那些朋友们慢慢地都没了踪影,有的进去蹲巴黎子,有的侠盗真的高飞了,更有的永远地飞到了全宇宙,彻底灰飞烟灭啦。唯独三姥爷福星高照,满面红光;酒照喝,歌照唱,爱干啥就干啥,除了偶尔有点小毛病,别无大碍。三姥爷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人间正道是沧桑,扯别的没用。”
三姥爷挣点小钱,隔三岔五就找这些兄弟们整点小酒,吹吹牛皮,满桌子的空酒瓶子才能过瘾,似乎全世界都是他的。老北市胡同子里有一家烤羊肉串的烧烤店,老板娘叫大静子,特别禁逗,啥嗑都敢唠。每次三姥爷领哥们喝酒,大静子都给三姥爷加几个羊腰子,烤的外焦里嫩、酥脆爽口,末了还不忘说句话,“三哥,你尽管吃,吃啥补啥,晚上能把墙钻个洞。”说完哈哈大笑,三姥爷哥们说,“大静子,钻头有了,没地方钻啊。”大静子瞥了一眼,“少扯犊子,堵不上你的嘴,给三哥烤的,又不是给你的。”三姥爷呵呵一笑,“照五个人给我安排,只多不少。”烟酒大赛开始了。
那一天,三姥爷领着一群老哥们,齐刷刷地又来到串店,似乎不来这,这群老哥们生活缺点啥。三姥爷把菜安排完,老哥几个手把瓶开整。过了半天,都喝了好几瓶老雪花了,还不见大静子过来送羊腰子,三姥爷在哥几个面前有点挂不住了。
“大静子,羊腰子呢?”
过了好一会,大静子才端着盘子进里屋,“三哥,耽误你吃腰子啦?”说完,一抹脸扭头就走。三姥爷觉得不对劲,赶紧把大静子拽回来,一看大静子脸上有泪,就问,“咋地了,大静子?”
大静子一下子哭出声来,“三哥啊,完蛋了,家里大丫头要进监狱啦。”三姥爷忙让小弟搬个凳子过来,给大静子倒上杯酒,说,“你先喝杯酒压压惊,没难事,我给你办。”
大静子也没客气,一口干啦说,“大丫头被人欺负了,谁承想那男的有家有室。咱也惹不起,认倒霉,打算要点钱,说好了数刚拿到一半,谁承想那爷们给告法院了,说丫头诈骗,法院都给买通了,俺们小老百姓有啥法子啊。”说完,又哭了起来。
三姥爷酒劲一下上来啦,一拍桌子就问,“那个狗东西叫啥,你看我不把他鸡鸡钆下来。”桌上有个老哥忙说,“三哥,啥闲事你都管啊,咱喝咱的酒,谁知道说的是真的假的。”
三姥爷生气了,“放你娘屁,当初我怎么把你从南站盲流那给你救出来的,不是我,早就要饭去了。滚犊子,不说人话。”那老哥立马没电了。
大静子说,“三哥,听说那人不好惹,是牡丹江的胡子,叫什么树哥。”三姥爷一听,怎么这么耳熟,电影片一篇篇过,猛地想起来,正是他的也不知道几弟,没成想干这个不是人的事。这事就好办啦,马上说,“大静子,你赶紧给我加菜,我给你办。”
大静子破涕为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知道有没有个谱,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啦。这边接着喝,没过一会,那个树哥巅呵巅呵过来啦,我一看这人满脸横肉,还有疙瘩,像个黑包公。我还真有印象,这家伙全名叫啥我就不说了,只说他原来名叫树人,替他爸挨批斗,造反派们吓他,“树人也是你叫的,你们家地主老财,还树人呢?”说完就给老哥一嘴巴子,老哥吓坏了,回家就让他爸给改名教树吧,直接把人给去掉了。
大树子一看酒桌上气氛不对,尤其是三姥爷满脸怒气,忙端起酒杯,“三哥,来晚了敬杯酒。”
三姥爷没惯他毛病,直接就问“你祸害人家姑娘,还把人家告法院去了,有这事没?”
大树子矢口否认,大静子从里屋出来,提拎着棒球棒子,过来就是一棒子。大树子正要动手,三姥爷一把薅住他脖领子,“有这事没?”
大树子说,“三哥你别管,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滚你妈经,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哥几个磕头时候咋说的,结的是义,走的是江湖,你干的是人事不?”
大树子狗脸酸,一下子翻脸了。“我的事你少管。”
三姥爷一听,气坏了,一个电炮把大树子干了仰八叉。这家伙爬起来,一下子把桌子给掫翻了,三姥爷彻底生气了,捡起一个酒瓶子冲着他脑袋就是一下子,酒瓶子稀碎。这老伙肯定没见过三姥爷发这么大火,还在叫,“你个三黑子,少跟我装大瓣蒜。”三姥爷一把把上衣脱下去了,提拎个凳子直接就砸过来,他这帮兄弟也不是吃素的,趁着酒劲就开干。可能是喝酒的缘故,精确性有点闪失,大树子趁乱竟然跑了。
三姥爷还是余气没消,吭呲吭呲喘着气,老哥几个一看酒也喝不成了,要跟大静子算账。三姥爷喊道,“帐不用你算,说好了我来,你们有几个闲钱,不还得蹬倒骑驴挣去。”三姥爷让我给大静子扔点钱,告诉她,这事管定了,准备好羊腰子。
回家后,三姥爷就开始琢磨这个树哥,沈阳寻了半天,各种道上打听消息,大树子不见了踪影。心虚猫起来,三姥爷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寻他家,全家也没了,据说老婆孩子一年前就会陕西老家了。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三姥爷无心再去大静子烧烤店喝酒啦,感觉特别没面子,事也没办成。忽然有一天,南站的有个盲流子打听到三姥爷,急三火四过来,“三哥,那个牡丹江大树子,跑到广州番禺合伙开了家歌厅,听说是投靠了一个广东老板姓朴。”
三姥爷说,“投谁都没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惹我肯定不好使。”
我跟三姥爷说,“广东那嘎达连耗子都吃,不好惹啊,整不好给绕进去。”
三姥爷说,“怕啥,没咱东北人怕的,广东那旮姓这个朴的很少,整不好就是高丽棒子。”
我一听有点道理,高丽棒子干歌厅有天然条件,从韩国整几个再造美女,能把人整的五迷三道的,南方老板好这口。我问三姥爷,“咱总不能大老远跑到番禺打群架吧,那样显得没档次啦。”
三姥爷说,“你就听我安排,我自有办法,把大明子叫上,这小子机灵点,咱三个去广州把钱要回来。”我说好勒。
番禺这个地方城中村特别多,打工的也多,歌厅更多。在北方还在吵吵嚷嚷下岗该给多少钱的时候,人家广州的第三产业早就发展起来啦,一到晚上灯红酒绿,柳暗花明。
三姥爷这些天也没闲着,会朋友,想则子,探路子。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午夜,他没有通知我和大明子,一个人穿个大裤衩子直奔纵横四海歌厅。
三姥爷背个军跨,上身大花布褂子,下身花裤衩子,门口保安还以为二人转演员哩,旁若无人直奔钻石包房。房间里金碧辉煌,有位矮个子左拥右抱,大树子正在那里手拿麦克扯脖子吼,门外头一听就是黑龙江味的粤语。
三姥爷推门而入,一下子把小妹们吓了一跳,服务生说,“先生啦,您走错了。”
三姥爷也没理,上来就揪住大树子,“小兔崽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大树子也没料到三姥爷这一出,一下子把麦克扔的老高,在经过音箱一放大,好像欧美大片。那个矮个子见过世面,忙把小妹们推开,告诉服务生,“谁也别怕,把豪哥叫来,在我这地片还敢砸场子。”
不到一会,来了一帮黑西服,跟港片一样。矮个子说,“我姓朴,有话好好说。”
三姥爷把要钱的事挑明,这家伙哪是讲理的主,不容分说吩咐豪哥过来砍人。哪知道三姥爷早就有准备,大吼一声,把上衣一甩,从军挎里掏出个切菜大搏刀,左手掏出一沓照片。
还没等豪哥上场,三姥爷就站在桌子上,操起大搏刀冲自己脑门子就是一下子,血流了出来,顺手一扬把照片像天女散花一样撒了一地。
“你TM矮矬子,你要是掺乎,有账一块算,看看照片是不是你老婆孩子。今个就要钱,下把要命。”
矮矬子一下子怂啦,冲着大树子说,“你家里事自己办,不行我从你股份里扣,赶紧把这个瘟神送走,别耽误生意。”
大静子丫头的钱要出来了,还是翻番的,大树子撤诉了。
三姥爷是带着绷带回来的,我说,“三姥爷,你老人家有点像奥特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