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活成什么样子,都会有人在那里掰掰扯扯。记住,吃想吃的饭,见想见的人,看喜欢看的美女,做喜欢做的事。不一定非得要长成玫瑰,乐意的话,茉莉、向日葵、狗尾巴草、爱长成啥,就长成啥,谁管呢?自己活给自己看。
那年八月,我永远都记住那句话。
要想见大世面,不到大上海,肯定不好使。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三姥爷说的。他还说,东北大老赶,浑身上下全是土兜咯,土得都掉渣,你不去大上海去染一染,你哪有劲头养小寒羊、支铜火锅涮羊肉啊?上海就是个大染缸吗,不然哪知道蓝布有多蓝,花布有多花?
我说,“三姥爷,大四面,我只见过三个半?还差大半拉啦。”
大明子也跟风,“我也要见大世面,我要看看花布有多花?”
二十世纪这个年代,人们都在憧憬着美好的二十一世纪到来。在沈阳这嘎达还是荒无人烟的时候,建了一幢二十一世纪大厦,两面折起来的大楼,中间有个大窟窿。我当时很不理解,有一次我问三姥爷,“三姥爷,你老看看这是个什么大厦啊,我没看懂?”三姥爷跟我说,“艺术这东西,你懂就有毛病了,懂个毛啊!”
是啊,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翻开的一本书,中间那个圆圆的洞洞,原来是镂空的地球,我们要在整个宇宙的关怀下好好看书,知识改变大宇宙。
三姥爷还跟我说,那个大厦地下有个时间胶囊,里面是留给一百年后这个城市大人物的信,信上写的啥他也不知道,三姥爷说他够呛能看到了。我说,我也够呛了,除非我能活到一百二百岁。世事难预料啊,多年以后,那个胶囊不知道让谁给挖出来了,反正肯定有人知道信的内容了。
我跟三姥爷说,“我也要做个胶囊,给一百年后的俄罗斯赤塔人看看,我们曾经在那嘎达有多辉煌。”
三姥爷说,“孙子,那都是浮云,算个毛啊?咱们还得上大上海,我领你们去见大世面。”
八月下旬,三姥爷领我们要面朝大上海,脚后跟对着黄浦江了。温州庄的腿已经差不多了,只不过走路的时候有点踮脚,一点不影响。再说他和小茹子毕竟都是江浙人,最起码到上海,说点江浙话,人家能搭上茬。
山东泰安有趟直奔上海的绿皮车,那天中午三姥爷领着温州庄、小茹子、大明子还有我,登上绿皮车直奔大上海。
绿皮车咣当咣当开得很慢,我们几个挤到一个小座椅两边,对面几个小伙子正在打着扑克。车窗是可以拉的那种,天气很热,车窗户开着,道口的风霍霍地往车里灌,小伙子们光着大膀子,摔扑克摔得正起劲。三姥爷挤了地方坐下,小伙子还不忘大爷长大爷短地和三姥爷说着话。温州庄早就给小茹子找好了位置,一点也不挤,正好那个箱子可以当作座椅,小茹子安心地在那坐着。大明子在车厢的连接处猛劲地吸着烟,好像有好几年没有吸过一样。
三姥爷悄悄地跟我说,“孙子,知不道,这次到上海我主要的有个念想儿,我要去见一个以前的老领导。当年他在铁西工厂小头头和我是好兄弟,叫赵海洋。”
我太听说这个人啦,当年在铁西那片名号大了去,说话数一数二,流传最广的就是在沈阳南站怒砸黑车,替挨宰外地人抱不平,单枪匹马怒挑十多个车溜子的铁西赵大炮。后来厂子倒闭前,领着一帮工人们走南闯北卖电缆筹工资,工人们都说,“就跟赵大炮干,家里老小都有饭。”往后又听说,厂子改制了,他领一帮厂子兄弟们,闯南方开厂子去了。他的大名不见得有多少人还记得,他的绰号却传得很响,赵大炮。
我说,“那个跟着大炮干,家里老小都有饭的赵大炮吗?”
三姥爷说,“对啊,孙子。你只说对一半,当年的铁西各方各面,大炮可是头把金交椅,我给你讲个故事。”绿皮火车咣当一下,列车进了一个小站,窗户外面一大堆卖烧鸡盒饭的小贩们,正在拼命地叫嚷着,生怕被别人抢了生意。我跟三姥爷说,“不行我整个烧鸡,咱爷俩一人一瓶扁二,我听你讲讲大炮的故事。”三姥爷没说啥。我隔着开着的窗户问,“烧鸡多少钱?”有个小伙子用竹竿子挑着个金黄色的烧鸡,马上赶了过来,“35元一只,50元俩。”我正要把钱递过去,三姥爷说,“先把鸡拿到手,然后给钱。”我一想姜还是老的辣。
我把一只鸡用牛皮纸包好扔给温州庄他们,和三姥爷找个地方坐下,在车厢地上摊开报纸,鸡腿鸡翅鸡胸脯一掰开,满车厢都是烧鸡的香味,老得劲了。列车员往这边推着小车喊着,“白酒、啤酒、矿泉水哦。”一看烧鸡准备好了,递过来几个扁瓶二锅头,我一看还真是红星的,一点没犹豫。
诹了口酒,三姥爷说,“九十年代的沈阳流行那种演艺吧,铁西有家叫纵横。俺厂子有个厂花叫白雪,唱歌老好了,喜欢她的人海海了,其中就有大炮。这个女的下岗直接奔演艺吧,愣是成为当家花旦啦。有一天晚上大炮也在纵横喝闷酒,有个社会大哥过生日,每首歌都往台上送大花篮,那花篮都堆满小舞台,这把大炮气的连喝了四瓶老雪花。社会大哥就想让白雪陪着喝杯酒,人家只卖艺不陪酒。几个小弟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台就要拽白雪。那晚,大炮已经忍了很久了,一把火点着了。跳上台去,把两个小弟给踢到台下去了。哪知道,那天社会大哥是包的整场,全场的小弟一起围着大炮打群架。那天大炮腰里围了圈铁链子,从十一点多一直打到午夜。凡是粘到铁链子的都带了伤,大炮却是奇迹生还。白雪趁乱和夜色掩护回了家,大炮却迎来的是警察和拘留。”三姥爷讲个满嘴冒沫子,拽了个鸡腿,涞到嘴里,就着二锅头。
“那炮哥后来咋了?”我们旁边已经聚了好几个人,打扑克的也不甩啦。有个酒蒙子老头过来非得要和三姥爷干一杯,三姥爷也没有拒绝,接着讲,“后来,那个大哥越想越没面,又找了个社会人,把大炮堵到了铁西一个工厂的胡同里,赵大炮一看跑不了了,一阵混战之后,那个家伙重残,大炮被判了三年,出来时,脸上多了条的刀疤。”
“那出狱后呢?”旁边的小伙一个劲地问,我也有点好奇这个大炮也太性情了。
“出狱后,大炮领着原来车间好哥们,去南方开工厂了,一同去的还有那个厂花白雪。”三姥爷边说边和我们几个碰了一下杯子,“你们知道是当晚上是谁救的白雪?告诉你们吧,是我,老三救的。”
我简直对三姥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说,“那让我用剩下的二锅头,敬一下你的玻璃盖儿,三姥爷,我就服你。”那个酒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三姥爷旁边打起了呼噜,车窗外面已经黑了,三姥爷笑着说,“权当笑话,长夜慢慢,不喝酒还能干哈。”
我也不胜酒力,倒在车厢座底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列车员喊,“抬脚,扫垃圾喽。上海站快到了,那个酒瓶子还要不要,不要扔桶里。”
三姥爷一直没睡,估计要见到大炮正兴奋着,他指挥温州庄和大明子把箱子看好,下车拉着,让老庄看好小茹子。
下车宾馆都安排好了,大炮和一帮人亲自接的我们,晚上接风是一处古香古色的地方。我一看窗户外面有条弯弯的江水,五彩的灯光沿着江岸或明或暗,五彩缤纷。江岸的车辆来来往往,乌蒙的江水里过往的船只,拉着汽笛,呜呜作响。沿着江岸建筑外面用灯带缠绕着,远远地望去,勾勒出素描一样的轮廓。大明子突然喊,“你看,你个建筑太像老北市的钟楼了。”顺着手指的方向,还真的挺像,只不过更大更高更强。
屋里面摆好了菜品,都是精致的小盘子,每个人的餐盘都是一幅秀美的山水画,舍不得在上面盛菜。门一开,三姥爷和一位时尚大叔走进来,我一看,那老叔浑身上下是格子西服,西服里面还穿个马甲,嘴里叼着大烟斗,边走边让三姥爷坐上席。我悄悄地注意到,那叔叔右脸有一条明显的刀疤,无疑那就是赵大炮了。
没过一会儿,一位体态丰腴穿着旗袍的少妇,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跨个小包走了进来,温州庄悄悄地在我耳边说,“屁股是假的。”我瞪他一眼说,“照好身边的小茹子,别扯犊子。”
大炮开口就说,“雪子,今晚咱也别装了,都是东北老乡,你三哥。太TM紧了,非得让我穿这个西服,说去大场面有面子,真他M的累。”
旗袍女一听,说了句,“不早说呢,害的老娘肚子勒得生疼。”说完把包仍在沙发上,一把拉过小茹子,“妹妹啊,我一看你就有眼缘,多大了?”小茹子有点怯,一时有点懵。三姥爷说,“那个是白雪,叫嫂子。”接着三姥爷一一介绍了一下,雪子挺有样,让手下兄弟拿过来一个大号精美的袋子,塞给小茹子,“嫂子送你个包包,见面礼啊,三哥的弟妹就是我妹妹。”小茹子开心得,把火车的劳累一扫而光。
大明子一个劲地望着窗外,三姥爷说,“这个傻狍子,前面是外滩,那个大钟是海关大厦,确实和老北市邮局的那个楼有点像。”
赵大炮点了些精美的上海菜,这帮东北人,对菜没太大兴趣,喝酒倒是来了感觉。接风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服务员那个客气,好像我们刚来一样,我这才知道,东北是挨着骂伴着嘴喝的酒,大上海是真正地请客。
三姥爷晚上有点飘,他偷偷跟我说,“你知道大炮现在整啥尼不?整个大上海的铝合金几乎都是他干的,做的就是型材,跟咱们铁西工厂做的一样,还是那帮老哥们,可咋就这么挣钱呢?”
我说,“三姥爷,咱也不比他差多少。”
三姥爷说,“挣多少钱都没忘了老交情,这才是好哥们,我把小寒羊的买卖跟他说了,大炮要在上海投个大饭店,专干涮羊肉、烤串还有演艺吧。他说,上海人太累了,需要休息。”
我说,“大炮这老哥算是把人性研究透了,仓廪实而知礼节啊,腰里没有半拉子,还懂什么这个那个啊?”
三姥爷说,“孙子,你说的对,富贵思淫欲,有钱了就得消费,否则浑身难受不自在,不花不过瘾。”
我说,“三姥爷,你老今晚有点累了,睡觉吧,明天还得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