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有礼了，阿娘让我来问问，您家中可要柴禾？”
铁锅打出来，灶台也砌好了。
房东家的小女儿香香，刚刚八九岁，跑过来问要不要柴禾。
“要啊，香香家里有剩的柴禾用不完要卖吗？”
宁漪蹲下来，抬手用食指轻弹了小丫头的包子脸两下，肉肉的，弹性超好，可爱得不行。
“我家里的柴没有多的，是阿娘想帮给我家送柴的牛大叔问问……”
这是积善的人家，帮人都成了习惯。
“好啊，那麻烦香香转告你阿娘，让牛大叔也来给我家送柴吧？每天要两捆。”
说完起身从灶上拿了一盘子开完锅过油，炼猪油炸出来的油渣，“这个送给香香吃。”
“谢谢娘子。”
香香美滋滋的抱着托盘蹦蹦跳跳的回家。
没一会儿，房东娘子，郑大娘子端着一篮子茄子送过来，“庄子上人送来的，才摘的紫茄，不值什么，给娘子家添个菜吧。”
这是收了油渣，来送回礼的。
“娘子在做什么？好香。”
宁漪把茄子倒到自家的菜篮子，一边跟郑大娘子闲聊，“在炒油渣，正打算包油渣菘菜馅的包子。有大娘子送的茄子可太好了，能再加一道肉末炒茄子。”
“炒？”郑大娘子头一回听到这个词，下意识的能知道是一种烹饪方式，却没听过。
“是啊。我家乡的做法，省事又省时。刚刚打回来的铁锅，总算能做了。之前在东市的酒楼里吃饭，不太习惯。”
哦，听说是家乡做法，郑大娘子便不再多问。
别人家的秘技，当然不能问了。
说了几句，就回去了，宁漪再次托她买柴。
不过等菜做好的时候，宁漪还是让龙仪给主家送了一盘肉沫茄子，十个包子。
之后连着半个月，她这边的院子，炒菜的香气，能飘出二里地去。
都知道郑家的租客擅烹饪，做的饭食，香的嘞……
香香到底是小孩子，老那么闻着香味儿，哪能受得了。
再加上每次偷偷跑到前院看林家娘子又做啥好吃的，都会被抓到，并送给她一点吃的“尝尝”，一来二去的，可不就熟悉了。
“娘子，能教我做饭吗？”
郑家虽小有家资，女儿却没有读书，所以她不知道道不轻传的规矩，不知道拜师学艺有讲究的。
宁漪当然不会端那个架子。
套路小姑娘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把炒菜的手艺传出去嘛。
“好啊，你来帮我烧火，我教你炒菜。”
“好啊好啊。”
学了三天，郑家大人知道了，特意去东市买了儿猪头，带上几样儿的礼上门，正正式式的拜师。
从此香香小姑娘就成了前院的小拐棍，宁漪有啥事儿，都抢着跑腿帮忙，真拿师父当父母那么伺候。
小丫头，可机灵。
学的也是认真。
再有宁漪偷着给用空间的灵植洗筋伐髓，身体好，还有一把子力气，能抡动铁锅，挥得动大铁勺子。切菜的刀更是耍的飞起。
“师父，这是什么呀？”
跟着宁漪学了两个月，香香才第一次进宁漪的卧房，在窗台上看到种在花盆里的辣椒，没见过，好奇呢。
满窗台十几盆辣椒，已经开始有变红的。
“这叫辣椒，是我老家的调味料。我来大唐吃得不习惯，有了这个，就顺口了。”
“好吃吗？”
“好吃呀，特别好吃。”
“啊，怎么吃呀？也是炒吗？师父教我……”
“好，那就摘几个，今儿中午给你做辣椒炒肉。”
“师父家的日子过得真好，顿顿都能吃肉。师公是做什么生意的呀？ 这么赚钱？”
小丫头管亭亭叫师公。
微服私访嘛，宁漪与亭亭是以夫妻的身份出现的。
“你师公是调制香料，卖脂胭水粉的……”
是，亭亭来长安的身份就是香料商人。
出门去东市就是找脂胭铺子卖货的。
要微服就做得彻底一点儿，收入和支出都得有个合理的出处。
大唐的人口户籍管理很规范，宁漪并不想把法力浪费在糊弄这些事上，再说了，什么都用法术解决，哪里还有体验人间烟火的乐趣了。
亭亭也很喜欢这种男耕女织的世间生活，他们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为了吃穿忙碌，挣了钱给家中娘子买好看的衣服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很好。
……
“哎呀，这个辣椒怎么味道太冲了，蜇得眼睛疼……”
宁漪吃了青辣椒切，香香辣得大呼小叫，抬手就要去揉眼睛。
宁漪赶紧给拦了，“不能用手揉，越揉越辣，等一会儿就好了……”
“辣？”
“对，这也是辣味……”
“哦……”
……
“啊啊啊，辣呀，辣呀……”
辣椒炒肉做好，香香尝了一口，辣得直跺脚，拿了碗舀了凉水就往肚子灌。
斯哈斯哈的像小狗一样伸着舌头晾了好半天才好。
其实宁漪选的品种并不是很辣的，只算是中等偏低的辣度，不过是香香头一次接触这个，才受不了。
“咦？师父，好奇怪呀。这个辣椒明明蜇得我从舌头到肚子都疼，可是味道怪好的呢？炒出来肉也好吃……”
可不是嘛，辣椒的魅力就是明明辣得人难受，味道却又欲罢不能。
“好吃也得少吃点，吃多了伤身体的，得慢慢适应。”
“哦。”
“等辣椒都红了，晒成干辣椒，给你做锅子吃……”
“好啊，好啊。我帮师父收辣椒。”
“嗯……”
辣椒能做的菜式那可太多太多了。
春来秋去，特别是到了冬天，辣出一身汗来，冬天都没有那么冷，那么难熬了。
转眼就是两个寒暑，香香长成了十三岁的大姑娘，之前看她个子不大，以为八九岁呢，原来都十一岁了。
十三岁，该议亲了。三媒六证走一遍，得准备好几年，到成亲的时候差不多就十七八岁。
“我家祖上本是荥阳郑氏旁枝，早年随主君打仗搬来长安定居，也有三代人了。如今家中大郎中了进士，前些日子老家来人，要接了女郎君回主母身边教养……”
郑大娘子来跟宁漪商量香香的前程，如今讲究尊师重道，虽说宁漪是个教厨艺的师父，那也是师父，在香香的前途上，有话语权的。
世家大族，是连皇族都看不上的存在。
科举取士，实际就是为了对抗世家的。
五姓七家，还是最尊贵的大姓大族，别说是平民百姓，想都不敢想，便是皇族，想要娶世家女，还得看人家乐意不乐意结亲。
郑家本家看好香香的哥哥，郑家大郎的前途，要接了香香去主母身边教养，将来肯定也是嫁入世家做主母，要以现下的世情来看，是对香香好的。
至少她这一辈子，都过得差不了。
可是，“女子不是非得依附丈夫、家族才能活。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才是立身根本。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境地，才能把日子过好，活着也不憋屈，我才收了这么一个宝贝弟子，不想她将来受委屈。”
想了想，跟郑大娘子商量，“您看这样行不行，香香还小，再等两年。我家夫君才在东市盘了个酒楼，让香香给我做一年大厨一年掌柜的，两年后，我与夫君归家，酒楼就当是我送给香香的嫁妆。
那时她再去本家，手里有铺子，有钱，再握着菜谱，也不怕被你们本家的少爷小姐看不起了。将来议嫁，也是筹码。您看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
现如今，菜谱可是世家不传之秘，能给家族的女子做嫁妆的东西。
这两年，家里借了香香的利，都已经吃惯了辣椒，能不知道这东西的好？
要是再握着辣椒的出产，那就是抱着金山银山，子子孙孙都受不了穷。
郑大娘子千恩万谢的，回去想法子给本家回信去了。
事情便这么定下。
三年之后，云来酒楼已经成了长安城第一大酒楼，郑家的大郎也高中了状元。
香香小娘子成了长安城里最耀眼的姑娘之一。
追着她跑的少年，成山成海的，什么样家世的没有？
哪里还需要再回本家镀金……
随着云来酒楼生意火爆，辣椒这一味蔬菜随着铁锅和炒菜一起，名扬四海……
“呜呜呜……师父，为什么不带香香走？”
宁漪要离开长安下扬州了，香香哭得不行，不明白师父为啥不带她。
“你我师父缘份已尽，日后你要与人为善，良心经营，不要贪利失了本心，酒楼送给你当嫁妆。菜谱与辣椒种子、种植之法不要敝帚自珍，传播得越广，受益的人越多，与你，好处越大，记住了吗？”
香香抹着眼泪，乖乖的跪下听，“是，徒儿记下了。”
“你父母都是宽和的，不会为难你。找婆家的时候，不要只看门弟，要看郎君本身的性情、能力。书呆子不适合你，得是包容，宽和的人家，郎君灵透机敏的，宁可晚找两年，也要选好了人……”
这跟交代后事似的，香香越发哭得狠了。
再怎么嘱咐，该离开还是要离开的。
……
“尊上，香香是可造之才，机灵着呢。放心吧，她会把自己的日子经营好的。”
船行在运河之上，梅华看宁漪情绪不高，安慰她呢。
龙仪在旁边笑，“过了这几年市井生活，梅华如今越发的像个人了。香香姑娘是尊上的亲传弟子，别说她的福泽够庇佑她子孙后代万万年的，便是那郑家，做了咱们五年房东，往后五千年，家族都要长盛不衰的。”
事实上也是，此后五百年内，郑家代代出状元，书香世家，长盛不衰，清贵非常。
香香嫁了姓王的开客栈的商贾人家，云来酒楼与如归客栈传承了几十代人，代代女子当家，传女不传子，儿子们都出去自立更生，没出过败家子。低调不张扬，富足得实实在在……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如今且还没发生。
哎呀，可不是嘛。
梅华也想到这了。
宁漪扯动嘴角，轻笑。
福泽能庇护他们多少年，还得看他们家的好品性能保持多少年。
她的功德，可不会庇佑纨绔子弟，败德人家。
亭亭抚着琴，听龙仪与梅华讲话，只摇摇头，没说话。
他们都忽略了，这一趟长安之行，最大的收获可不是收了徒弟，恩泽郑家。最大的收获是传下了新的烹调方法和新的蔬菜种子，改变了许许多多人的饮食习惯……
这才是万世不灭的功德。
其它的，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