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不见就惹出祸端来,祖父咳声叹气。
“你说说你,阻拦他也就罢了,怎么把人的马给砍断了!”
“我哪儿知道他胆子那么小啊?”
荆朝十分委屈,她在黔西的时候,认识的小子女娘们,各个都能自己动手杀狼分尸,哪知道天底下有人这么没用?
祖父气得吹胡子瞪眼:“坏了坏了,这还是戚家的小子,戚慎那张嘴我可说不过!”
没用的祖父!天天跟自己拌嘴拌得那么欢,碰到姓戚的就蔫了!
幸好,这一切落入了路过的长公主眼底。
“这是荆朝?”雍容华贵的公主坐在轿子里,一张美人面被殷红的狐裘映得雪白,望向她的眼神十分温和。
“回殿下,小女就是荆朝!”十二岁的女童毫不怯生,神采飞扬地主动回答,行礼的模样比一般的梁京儿郎更加干净利落。
长公主欣赏地点了点头。
“此马发了疯癫,荆家女情急之下为了救戚小公子,才斩断了马腿,戚相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荆朝内心欣喜不已,抬起头对上了女子深深的眼波。
祖父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亲自给长公主行礼道谢。
“只是这刀到底伤了和气,不好,又豁到了马蹄铁,不如弃了此物,和马一起安葬,也算全了戚家的脸面。”
荆朝瞥了一眼自己的佩刀,确实豁了个口子,只是她的刀还要给那纨绔的马陪葬,她怎么这么不爽呢!却被祖父拉了拉衣角,只好同意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委屈,长公主微微一笑:“只是荆朝到底是出于好心,不如本宫便送你一把刀,作为补偿吧。”
荆朝知道公主府家财万贯,没心没肺地加了一句:“多谢公主殿下,只是我是个粗人,戴这刀是用来杀人的,可不像梁京的女娘公子们一样,佩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刀……哎呦……”
祖父听着她这得寸进尺的话,大抵是觉得荆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踩了她一脚。
“你放心,本宫明白。”长公主看在眼里,只笑着让侍者起轿,离开了。
那时候的荆朝还不明白公主这个举动,到底给荆家解决了多少麻烦,后来她慢慢长大,才意识到自己当年的冲动多么愚蠢。
正是前朝文武对峙最激烈的时候,她这个国公之后,当街砍了六族之后的马,往小了说是小孩子争意气,往大了说,简直是西宁军不满朝局借机发难,不知道能被那群文臣发作多少是非来。
不多时,公主府果然派人来,给她送上了一柄刀。
出乎荆朝的意料,这把刀并不华美精致,反而朴素无华,看上去其貌不扬。比起一般的刀要轻一些,刀身略弯,刀柄的弧度正合她平日的习惯。
但一拔出来,便会觉一股凌厉的杀意扑面而来。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隐秘穆然,都顺着刃光流徙。
千年土中一刃铁,土蚀不入金星灭。
“此刀名为‘昆泓’,是斗杓大师用弥山玄铁并天池寒泉,淬炼九九八十一天,此后又经三代传人不断重铸锻造而成。”
好刀。
真是一把好刀。
荆朝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撂不开手了,恨不得把眼睛粘在这把刀身上。
祖父被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看得又气又笑,往她脑袋上一拍。
公主府的掌事侃侃而谈,“这还是公主多年以前,从一个江湖门派的用刀高手那里得来的。”
“那高手曾经感叹说:
‘此刀虽利,却不是刀客之刀,而是将星之刀。
杀气太重,身负千万业障,不是我等游侠可以偿还得起的,唯有领军杀敌的将军,才能消解,转宿怨为功绩,护万世太平,家国安定。’”
祖父闻言,变了脸色:“这岂是朝儿一个小孩子能……”
“祖父!”才十二岁的荆朝阻止了祖父,目光灼灼如烈日。
“荆小将军,公主让小人问你一句:这把刀,她敢送,你敢接吗?”
“——有何不敢?”荆朝快意一笑,毫不在意那番话里的诸多不祥,和山一般沉重的帽子,径自把整把刀抽了出来,动如疾风,甩了个把式,愈发觉得趁手。
“我喜欢它!我接了!”
就这样,这把昆泓刀就这么跟着荆朝,一起度过了十余年,陪她一起杀了无数蛮子,威慑了无数敌人。
还吓尿过赏春宴上大放厥词的梁京兔子。
兜兜转转,那个送她刀的人,却把这个心机叵测的姚九思,再一次送到自己的面前,伸出一只祸福相依的手,再一次问她:
“荆朝,你敢接吗?”
荆朝心中骇然,昌怡大长公主,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就在谋算这一场局?而她自己,和她的这把刀,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入了这场局的?
如果说,姚九思和溧王的身后,是昌怡大长公主的话……
她想起那个冬日,落雪间一双笑意恬然的眼睛。
多少野心,都埋藏在这恬然之后了。
姚九思离开荆朝大帐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戴上斗笠,跟在温晗的身后,像来时一样地无声无息。
但却有一个人,从大帐的旗帜阴影之下,转了出来,神色不明地遥望着他们的身影。
晏临章行伍中人,对人的身形记得最是牢固,他可以笃定,这个和荆将军密谈许久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神通广大的姚大人。
一个反贼找上门来,荆将军没有立刻拿下来,却和对方聊了几个时辰,又把人安全送走,难不成还是为叙旧吗?
西宁军……莫非真得和贼人有所勾结?
姚九思确实来了黔西,那南枝此时如何了?
不等千头万绪不知如何下手的晏临章,进一步调查,荆朝的密令先一步传到了他的手里。
“若羌情况不妙,暗带风五营人马,入境支援。”
旁边是一枚代表荆家的小小的私印。
晏临章把印章一捏。要打了?怎么会这么快?西域几国提前动作了?而且荆将军此前不是担心粮草跟不上,想先和朝廷那边通了气再动手吗?如今匆匆出兵,哪来的银子来保证后续呢?
他只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找出一张纸,提笔落下了一串杂乱无章的诡秘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