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筝年望着镜子中雍容华贵得陌生的自己,捏紧了帕子。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南枝,那小姑娘还十分兴奋地跟自己说,为秋狝做的重重打算,顺宁郡王如何辛苦地加练。
在得知自己因为备嫁而不能去的时候,南枝失望地拉着她的手。
“好吧,那筝年姐姐,我到时候给你猎一只雁回来,作为贺礼送给你!”
可是,她没能等到她猎来的雁。那一个月,天翻地覆,兵荒马乱,禁军的人马和汴州军打在了一起,她心惊胆战地打听太子府和南枝的消息,却得到了一个十分震撼的结局:
南枝她,不是太子的女儿。
她还被姚九思掳走了,下落不明。
一转眼,就是半年多。
如果早知道那就是最后的一面,她一定会……会选择拒绝大长公主的提议,也去秋狝。
即便改变不了什么,起码……起码也算送了送她。
“小姐,别难过了,大喜的日子呢……”丫鬟的话把邱筝年拉回了现实,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流下了一串眼泪。
“无甚。”邱筝年拉着周如婷的手,小声道,“今后我不在京城了,这边的悦己阁就辛苦你和佩娘嫂子了。”
“姐姐你放心。”周如婷抽了抽鼻子,“有什么我不懂的,就问问卫掌柜和侯夫人,或者写信问你。”
邱筝年远嫁忻州,南枝不知去处,京城的铺子只靠卫朗和广陵侯夫人打理,自然是不够的。
之前南枝还在京城中的时候,二人便、商议过,待她远嫁后,要不要再找一个信得过人分担。
“周府的周如婷小姐不错。”那时候,南枝一锤定音,毫不犹豫,仿佛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她是悦己阁的老客人,对这方面研究颇多,而且心肠也赤忱,值得放心信任。”
虽然性子天真烂漫了些,只是没怎么经事而已,磨练好了,也是个人才。
眼见着上轿的吉时快要到了,邱筝年狠了狠心肠,和家眷好友们告了别。她站起身来,拿起了大长公主赐下的玉如意,便看到一道清瘦的影子走近了。
邱箫年一身喜庆的新衣,隔着帘子在姐姐的房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以报她这么多年以来为自己保驾护航,拉扯他长大的恩情。
“姐姐……”小少年的声音微哑,眼眶也是红的,“此去多加保重。”
“箫年,你也是。”邱筝年又是慰藉又是怅然地望着这个,被自己当半个儿子带大的弟弟,嘱托道,“你如今拜了荀学士为师,更要每日勤勉,在宫里也得时刻谨言慎行,不能堕了我邱氏的脸面。”
“箫年铭记姐姐的教诲。”
他如今已经十三了,因为在国子监的功课格外出色,被荀励安看中,收了弟子。上回春宴的时候,陛下从师傅那里知道了自己,连连赞赏,便点了他时不时去上书房,给几位王子皇孙伴读。
“好……”邱筝年再没有别的话可以交代了,只能屏息凝视着他,眼泪犹如未串起来的珠璃,簌簌而落。
她盖上了盖头,趴到了弟弟的背上,被他背上了花轿。
喜乐开道,十里红妆,浩浩汤汤的送亲队伍,就这么从京城离开,行往东陵。
“那是谁家的喜事啊,这么热闹?”
鹊来轩的二楼上,梁京百姓们望着吹吹打打的队伍,讨论得沸沸扬扬,脸上都是喜气。
“听说是邱家的大小姐,要远嫁给郑国公府的少将军呢!”
“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啊!”
“就是就是,这官老爷们还是大方,我今日凑热闹,可捡了不少喜钱!”
“——欸,你这瘪三,居然也不早些告诉我?”
临窗的座位上,一位布衣公子戴着个斗笠,有一搭没一搭地品啄,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周围人的讨论,视线落在送亲队伍离开后留下的红色彩带上。
多么盛大的婚礼。
堪配邱氏温竹。
定远将军奚屿安,比他这个无情无义冷面冷心之人,强了何止百倍?
“……经栩,你还好吗?”
邵霁自然也听到了周围那些笑谈,表情变得惨不忍睹。
“无事。”杨经栩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朝廷的委派下来了,我后日也该出发了,邵霁,以后你在京城这边,好好照顾自己。”
“……”
邵霁瞥了一眼他绷紧的手腕,和暴起的青筋。
算了,当没看见吧。
“你放心,我能有什么事?”邵霁笑了笑,“反正母亲让我做的,我都用心做了,她还能怎么办?把我轰出府吗?那我去邵记的商铺睡,也能三百六十五日睡个不重样。”
邵霁笑嘻嘻地给杨经栩斟了一杯酒。
杨经栩没有喝,用那双多情也无情的眸子扫了他一眼。
“邵霁,你多想想自己吧,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的语气深深。
“什、什么?”邵霁的表情凝滞住了。
风流倜傥的邵小爷,似乎每一日都是在为自己而活,可杨经栩却从来不这么认为。
这个人,一直活在母亲的手底下,活在兄长的阴影里,看似荒唐随心,其实从来都没有找到自我。
他如今仿佛在太仆寺做熟了做惯了,前程一片坦荡,可杨经栩和他交心十数载,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变化,他如今内心的挣扎和怅惘?
“经栩,我也不知道……”邵霁笑了笑,“有些事情,我不敢去深思,怕我庸人自恼,弄巧成拙,可是、可是……”
有时候,他真得很羡慕经栩,他从来都是一个有着坚定自我的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即使为此付出惨烈的代价,也不会后悔。
不像他,随波逐流,痛苦地清醒着,放任地迷醉着。
“保重,我走了。”
杨经栩没有说破,给彼此留了最后的体面,对着邵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像是感谢这个兄弟这么多年来的陪伴,以及杨家败了之后一如既往的不离不弃。
他倒是走得潇洒。邵霁坐在原位上,沉默了很久,半晌,站起身来,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笑容,把折扇一打开,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邵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