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深深,正是农忙的时节,汴州南部家家户户的庄稼人们还在忙着收割,为今年的丰收喜不自胜,却见官差打马而来,在官道上大声传令宣告道:
“上头有旨!祸乱的贼人往汴南逃窜而来,紧急戒严!此间各镇之间出入往来都必须有村正以上的文书凭证!家家户户不可收留形迹可疑的人,若有违背或者隐瞒不报者,以包庇之罪处之!”
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是啊,听说府兵全都出动了,动静大得很,不会是要打起来了吧?还是像前些年的澹州那样,出了暴民?”
“哎——我倒是从我在上城的亲戚那里听说了一件事。不是说上头那位,去汴州林场围猎吗?好像是出事了,如今官兵们追捕的逃犯啊,就跟这个有关系!”
“老天啊,怎么这么大的事,偏偏出在了我们汴州!只盼着朝廷可别怪罪下来……”
普通百姓们心中忐忑,奉命追杀叛逃禁军的府兵们,更是心底打鼓。
搜遍了汴州南境,也没找到嫌犯的半根毛!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复命的姜绥急得满头是汗。他还记得第一次效忠主子的时候,主子身边便跟了那位女娘。一开始只以为是主子万分信赖倚重的妹妹——现在的他自然不会还跟着棒槌似的以为,那位只是妹妹了!
温越听着属下们不乐观的回复,脸色越来越冷。
姚九思又不会妖术,带着这么多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阿枝到底在哪儿!
他要去溧州也好,还是邝州和梓州这些势力所在之地也罢,都得南下。
其他几支往东前行的人手,也没有消息。
他从衣襟中掏出那把被包裹起来的钉雪,爱怜地抚摩着。
姜绥从门外走了进来,跪下:“主子,晏侯爷的信来了。”
晏崇钧?温越把密信展开,眉头皱了起来。
京城里这几天,禁军曾打着太子府谋逆的招牌,杀进了后院,想把太子妃和温展当作人质抓起来,齐庶妃也不幸罹难。太子妃当日因为贤妃的邀请,去宫里了,正好躲过一劫。
可是温展,却和孟侧妃一起失踪了!
温越的心沉了下来。
一起失踪的,还有后院里假扮卫夫人的点墨。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去哪儿了?如今是否安全?
他想起了温北璇给自己写的那封信,还有孟侧妃曾面对的亲子的惨案。
“太子殿下得知此事之后,急怒攻心,昏厥了过去。好在有奉礼及时救治,才没有危险。”姜绥的表情有些为难,“只是,主子……”
“我明白。”
温越打断了他的未竟之言,叹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明白呢?此时此刻,他紧跟着温禧,防止他出事才是最重要的。
“主子,郡主的行踪,属下们自然会不遗余力地继续追查。可是您若还在这里,只怕会误了大事。”
姜绥瞥了一眼温越的神色,还是把酝酿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只有先确保了自身的安危,才能有余力去救郡主。主子,若太子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您心血白费,要力挽狂澜,还得耗费更多心力和时间。到那个时候,郡主要怎么办呢?”
温越闭了闭眼,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没错。
他若不能将权柄真正攥入手中,怎么能救阿枝,怎么能把许诺给她的未来交到她的手里呢?
正是柔肠百转,这个府兵突然疾奔而来,战战兢兢禀告道:
“启禀殿下,刚刚巡逻队在堂门前……发现了一封信,被人用飞刀钉在了大柱上。您、您请看!”
温越接过信,展开一看,几乎目眦欲裂。
他把信揉得粉碎:“姚九思!”
纸上只有一句飘逸的字迹:阿枝安好,我自会照顾乖侄妥当,勿念。
他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教人送来这封信,分明是说明,他已经逃出汴州了!
他是怎么逃出去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温越嗅了嗅纸条,温到了一股子水腥气。
“江……畴江?”温越诧异不已,他想过了姚九思逃跑的一百种可能性,但就是没想过他会坐船乘江!
只因为汴州畴江这条水道,是往西的。
西原贫瘠偏僻,姚九思在西原也没有多少势力,水路留痕又走得慢……他居然这么敢赌!
温越心中生寒。
是了,姚九思此人,一直是个狂热而危险的赌徒,什么选择都带着一种置之死地,不顾性命的决然之感。
温越几乎要把手里的茶盏惯碎。
他这样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的人,偏偏遇上了这么一个大胆的赌徒!简直像是老天爷专门克他来的!
不过,好在知道了阿枝现在安全无恙,他也能安心一点。
京城的太子府邸,齐庶妃的尸身已经入了殓。只是正遇上陛下崩了,太子又病倒,哪里有人会把一个小小的庶妃的生死放在心里呢?
温廷跟奉礼确认了病情,又亲自送走了一位前来诊治的太医,却听下人来禀告,说启王来亲自看望太子了。
这几天,温越没有跟着回京,母亲和姐姐也遭逢变故受了惊吓,弟弟还不知所踪,才十三岁的小少年,便主动站出来,自然而然地代表太子府接待了事物。
他仍旧穿着来秋狝之前同样的衣袍,一举一动间,却已经有了不同的风范。仿佛只是短短半个月,一只苍翠的小苗,就被什么陡然拔高起来,拔节生长,亭亭玉立了。
“王叔请坐,来人啊,奉茶。”
温廷瘦了一些,轮廓间多了一分锋利,望向温禅的目光仍旧纯粹,却不再那么一眼见底。
“您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何必亲自来一趟呢?”
温禅将这个小侄子的模样打量了一番,笑得十分亲切:“陛下是江山社稷之所在,如今病倒了,我做臣子的怎么能不担心?”
“……”温廷再一次在心里感慨他这个王叔的厉害。没有像来探望父王的其他人一样,打感情牌,仿佛父王和他有什么几十年兄弟情深——虚伪得让人作呕。
而是把言辞都落在了君臣和社稷上,既显得真诚一些,也是再一次强调自己的忠心。
若换成以前的自己,是绝对不会把一句话的弯弯绕绕想这么多的,温廷冷静地想,不知不觉间,他似乎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