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
绍永一朝之前便也有个皇太孙,正是明璋太子的长子。但那是因为当时的皇帝爱屋及乌,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给温昭。
他可没有那个福气。
温越自认回京以后还没有完成什么大的实绩,哪里就能让老疯子突然行此封赏?若是为了丹州的事情,回京的时候便该提出来才是。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果不其然,豫郡王见温越无动于衷,只好硬着头皮又说了下去:
“只是,恪郡王年已及冠,既要受封为皇太孙,亲事也当尽早定下,早日为我宗室开枝散叶,赓续天脉。许国公之女荆朝生于忠义之门,而体山河之仪,威容昭曜,兼协德之美,堪配皇太孙为妇……”
温禧几乎悚然而起。
朔月将军荆朝!
那……那是许国公一手培养的继承人,为女子之身,却掌控了西宁军实实在在的军权,更是兑域玄甲军唯一认定的主帅。
父皇竟然打算将荆朝许配给越儿,等于是把西宁军的军权也给了他。
那他这个太子——他这个太子算什么?
温禧心中早就明了父皇对儿子的爱重,可却是第一次这样直面其中的天差地别。
他怔然地望向了温越,却发现儿子没有任何狂喜和诧异的表情,反而微微蹙眉,犀利的双眼中波涛暗涌。
仿佛对这一切受之平常。
就像他那个日表英奇,万千庸人不可相提并论的皇长兄。
父皇简直是在明着告诉宗室,他是想把江山交给越儿,所以才不得不先交给自己这个看不上的废物儿子了!
人与人的际遇,竟然相差得这样大。
温禧这才意识到,自己惊骇之下居然站起身来,作此失态之状,宗室们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更让他无地自容。
“多谢陛下厚爱。”
温越俯身而拜,“只是这门婚事恕越不能从命。荆将军驻守黔西已久,是西南之境的定海神针,怎可轻易挪动?她既然志在马定边陲,建功立业,又怎么会愿意自折羽翼,嫁入皇家呢?
贵女易求,而良将难得,还望陛下慎之。”
绍永帝眯起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温越一般,将他好生观望了一番:“阿越此言甚是孩子气,荆将军到底是女儿身,迟早是要交回军权的。”
皇帝的语气带了一丝杀意:“许之以后位加以安抚,不是皆大欢喜?”
后位!
冷汗慢慢地爬上了温禧的后背。
越儿的正妻是后位,言外之意是不是……是不是陛下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着走出行宫?
他的脑袋嗡鸣起来。
陛下立越儿为皇太孙,只要自己这个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意外病逝”在汴州林场里,那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江山交给越儿这个看重的继承人,免去自己继位后可能带来的任何不测,还能顺势收拢西宁兵权。
宗室们更是如坐针毡,只觉得鬼头刀就悬在自己的脖颈上方三寸之地,随时都能落下来要了他们的小命。
原本他们突然被皇帝喊来,聚集在行宫中,还以为是皇帝自觉时日无多,打算交代后事,提携太子。
结果却目睹了他这么一番,想要杀子传孙的一幕!
陛下啊!虽然民间说您杀子成瘾,可我们自家人到底心里清楚,里面或多或少是因为六族,不得已为之。
可、可是五皇子这才受封储君之位多久啊?虽然未立寸功,但也没有大错吧?六族的势力如今也不似之前难以撼动了,您怎么突然又要杀儿子了!
难道就因为他接待若羌使臣的差事没做好吗?
“陛下此言,越不知何意。”
温越抬起头来,与皇帝对视。
下一刻,一列黑衣银甲的卫士,从御座之后的屏风列队而出,把兄宗室团团包围起来,喋血之气顿时笼罩住整座殿堂。
“父、父皇!”温禧一下子跪了下来,抖若筛糠,“您……您不是说一家子聚聚吗?怎么、怎么把仰山卫给……”
温西瑶吓得呆若木鸡,颤抖着摔落于地,双腿膝行着爬到父王身边,木然地叩拜起来,整个人失了血色。
为什么……不是还在好端端地围猎吗?皇爷不是还说很喜欢郡王哥哥,要立皇太孙吗?怎么突然又变成这个局面,要杀他们!
她不懂,但是害怕。
一个老郡王到底还是忍不住劝谏道:
“陛下,太子初立,并无大过错,越子而传孙,有违祖训。”
宗室们见状,齐齐跪拜下来。
“还请陛下慎之!”
“——朕,年初亲自派人前往宜州,册封太子,何等看重,就是因为想着,太子虽不出彩,但到底仁厚孝心。”绍永帝支着疼痛欲裂的额头,阴鸷的目光落在了座下瑟然的儿子身上,“可万万没想到,太子这样让朕失望。”
宗室们被这山一般的目光压得又低了几分脊背,心中纳罕,胆小谨慎的太子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错事,惹恼了皇帝。
“豫王叔,你来说!”
“微臣领旨。”事已至此,哪里还有退路,豫老郡王顶着满殿宗室质询的眼神,命人把收集而来的证据当众展出,在太子能吃人的表情里把那桩十四年前的秘事,慷慨激昂,一一揭开。
众皆哗然。
温禧从看到那张画卷的时候起,便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被挖了出来,原本的惶然惊惧反而自暴自弃地消泯了,一颗心沉沉地坠落下去。
温西瑶茫然无措地环视着这群叔伯皇亲,只觉得脑子像是被搅动成了一团,明明豫曾叔祖父说得每个字她都听得懂,怎么连起来就听不懂了呢?
嘉元……小五?不是她的妹妹?
楚氏余孽……楚氏是谁?
她拉了拉父王的衣袖,想问又不敢问,这才发现父王的衣襟紧贴着皮肉,已经是一片湿冷,嘴角紧抿着成绷直的线。
“太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温禧剧烈地喘息着,想要辩驳一二,心里却有无尽悲凉愁恨,搅作了一团。
从出生开始,父皇就没有哪一天,把自己当作儿子。不仅没有把他当作儿子,甚至没有把他当作一个人。
如果今日换作是温昭……不,换作是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兄弟,父皇都不会这样突然发难,直接定下死罪。
只因为他无能,他被选中的唯一优点是恭顺,而这唯一的优点也没了,他也就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