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怡公主府。
长公主仪态万千地斜倚在主榻上,手里拿着一张礼单,一边看一边听大宫女清点。低眉顺眼的婢女们,络绎不绝地将各种奇珍异宝放置入锦盒里,按照顺序摆放齐整,一时间满屋光华绮丽,绚烂至极。
“公主,这一批的东西都清点完毕了,没有错漏。”
长公主又在心里默念了一会儿,蹙起蛾眉直摇头:“派人将我私库里的那尊白玉送子观音,还有珐琅彩婴戏双连瓶加上。”
“是。”
一个婢女小心翼翼地疾步上前:“殿下,公子今日下值,来给您请安了。”
“快,让阿霁进来。”长公主面露喜色。
一身官袍还没换下的邵霁走进了室内,刚行了礼就被母亲叫了起来,将一叠礼单塞进自己手中:“阿霁,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这礼单,还有没有要添补的地方?你平日里最擅长这方面的事情了。”
邵霁瞥了一眼这份看不到尽头的聘礼单子,嘴角勉强地扯了一下:“既然是兄长娶亲,要添补什么,自然该问问他和邱家小姐的意见。问我,只怕喜好相左,反而生出不妥。”
“问你兄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什么时候把心思放在外物上面了,问也是白搭。筝年……没错,本宫还是差人去打听打听她的喜好。”长公主随即把他抛诸脑后,连忙喊人。
“不用了。”邵霁冷着脸道,“邱大小姐不爱金银珠宝,爱的是古文典籍,剡藤玉纸,桐漆烟墨,书贤岑听的真迹字帖。”
“……”长公主将礼单一放,凝神把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这个儿子就算流连花丛,可又不是天下女郎肚子里的蛔虫,看一眼就什么都一清二楚。能把对方的生平喜好了如指掌,绝对是事先探听过——他怎么对兄长的未婚妻这么上心!
“郑国公府已经合了庚帖,奚老将军十分满意这桩亲事,屿安自己也没有异议,若没有意外明年春就能成礼——阿霁,你可不要生出什么糊涂心思!”
邵霁望着母亲这番警惕的姿态,仿佛自己是个觊觎长嫂的流氓无赖,冷笑一声:“我为何清楚?母亲莫不是忘了,邱小姐之前是跟谁定的亲事!”
他娘相看的好儿媳,奚屿安相看的好妻子,有谁管他的死活他的心情!
邱筝年原本是他至交的未婚妻,当年他还替经栩那闷葫芦跑东跑西打听过许多。顷刻间她就又变成自己嫂子了,正好,省得娘再跑腿去打听!
“……原来是这样。”长公主松了口气,她可真是怕这个不省心的幼子消停没多久,又给她整什么兄弟争一女幺蛾子,只是脸色仍旧不好,“筝年都和杨五郎退亲多少年了?早就是陌路人,她这样的好姑娘还能因为杨经栩终身不嫁不成?你这脾气发得好无道理!”
邵霁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咬了咬牙根。
他是怪邱筝年吗?人家要和谁结亲,他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他心寒的是,从始至终娘都没有把他本人的心情考虑在内。
“好无道理?”邵霁望着母亲不满的表情,越发觉得自己可笑,语气里有一分讥诮,“儿还以为,母亲会理解我这种无地自处的心情呢。
毕竟当年,您不也因为谢妃娘娘和楚少傅未成的亲事,百般阻拦陛下赐婚楚少傅和姨母吗!”
“你——”昌怡公主的脸色一变,玉指因为错愕和恼怒,失了稳重地怼到了儿子的鼻尖,“你说什么!”
邵霁反应过来,自觉失言:“无甚,儿失礼了,母亲不要放在心上。”
“你是听什么人说的!”昌怡公主却不肯轻轻放下,死死锥视着他的眼睛。
“……不过是儿时碰巧听了一耳朵您和爹的拌嘴罢了。”邵霁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难得见爹这样醋意大发地念念不忘,儿自然印象深刻。”
昌怡公主冷哼一声:“你少插科打诨,和你爹一个德性——这些事也是你一个小辈能打听和揶揄的?我看你的诗书礼仪都学进狗肚子里了!”
“……”狗肚子?邵霁冷眼看着母亲不自然的表情,心想,一提到谢紫萝的事情,母亲就的反应就这么大。他要是爹,哪里会吃那什么没听说过的楚少傅的醋,首先得怀疑妻子是不是对谢紫萝有磨镜之情了!
昌怡公主收拾好仪态,转移话题骂道:“你还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杨家已败,本宫不管你跟那个杨经栩到底好了多少年,你若不避着点,到时候惹上事情来,看本宫不打断你的腿!”
“母亲,陛下都已经赦免了经栩了——”邵霁烦躁地负起手,但一想到母亲性子上来的啰嗦样,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好好好,我尽量避着他点,行了吧?”
大不了他动作悄悄的,尽量躲开母亲手底的人。
“哼,你嘴上答应得好听,心里只怕在琢磨怎么瞒着本宫偷偷来吧?”昌怡公主一眼看透他的心思,“本宫劝你不要侥幸——前几日你去城郊做什么呢?安宁冢的雨好淋吗!”
邵霁眼神锐利起来,语气不善,连“母亲”也不喊了:“你派人一直跟踪我?”
“本宫若不派人跟,也不知道我儿这么有情有义呢,敢冒龙威之怒,代杨经栩去看那个命里带煞的张狂罪妇!”昌怡公主摇了摇头,“一个你,一个太子府的嘉元,我们皇室居然还有这么两个傻子!”
那嘉元跟懿德就更没什么交情了吧?居然也去看望,真不知道温越是怎么管教她的,也不怕她惹得父皇那个疯子不满!
“什么罪妇?”邵霁不可置信,“逝者已矣,母亲还请积点口德!懿德国夫人不过是替子赎罪,整个杨府谁都有罪,唯独她是大义!”
他何曾听过母亲用这么刻薄的语气点评过哪个逝者?何况是懿德夫人这样一个与人为善的老人?连陛下都记挂着她的恩情呢,母亲竟然这么说她!
昌怡公主闭了闭眼:“此事本宫也不和你赘言,以后杨府那群晦气人你少来往。还有,马上秋狝了,你作为太仆寺官员,得好好上心当值,备好陛下出行的车马,若出了纰漏可不是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