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诸事还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丹州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兴起之势。
有了邵氏商行牵头,梁京十八商注巨资,倾力襄助,永定堤新修和丹州城灾后重建的事,稳稳当当地进行着。与此同时,与丹州唇亡齿寒的东陵其他七州也在温越的威恩并施下,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
温越将丹州的鱼鳞图铺在案上,跟州府的官吏们探讨事项。
虽然有许多官员在水患中罹难,导致人手不够,每个人都要扛十个人的任务,几乎不能合眼,但也让许多原本无权无势而被打压埋没的人才,得以崭露头角。
温越这段时间审视考验许久,提拔了不少人,等他回京,这些人会组成一个全新的丹州班底,干净而高效。
当然,为了权衡丹州本地豪族的势力,他也选了各族能用的子弟,插进了各部。
他一个郡王,不可能还在这儿待上几年。朝廷已经在遴选新的丹州刺史了,等这边局面稳定,对方过来上任交接,他就得回京叙职,留施大人在这儿继续督工。
“主子,忻州派来的兵士来了,安排在府兵的大校场。”承雨禀告道,“这是奚将军给您的信。”
忻州在丹州东部,为大梁东疆屯军之地,郑国公奚旷,就率领着三大军队之一的东靖军驻扎在此。
三年前,忻北的大怙关一役中,定远将军奚屿安重创羯胡,大慑夷人。东边便因此安逸许久,加上人口繁盛,兵力很有余裕。
兵力余裕,这不正好?
如今丹州逢此大劫,温越本着能多宰一个绝不漏掉的信条,多次明捧暗提,想从郑国公那里薅羊毛,雇一队兵来帮着建城和巡防,比普通百姓们效率更高。
但偏偏之前温禧受人教唆,上书皇帝把奚屿安调回京,得罪了郑国公,让老将军膈应了许久,故意装傻,就是不接温越的话。
幸而奚屿安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一力劝说祖父,好歹还是送来了一支兵。
温越展开奚屿安的信。
这位少将军有一手凌厉凛冽的字,大开大合,如江似海,倒是颇有边将之风。信上内容也十分简洁明了,交代清楚了这队兵分为几小支,各自擅长什么,哪些裨将可用,一句恭维客气的废话都没有。
“给东靖军的费用先拨出来,提前付了,军爷们一路奔波不容易。”温越吩咐道。
虽然因为邵霁的原因,他和奚屿安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兄,关系着实有点尴尬,也没有交情,但温越内心还是很佩服他的。
以他的高眼光,满大梁能称一句“佩服”的人不多,同辈人就更是寥寥了,奚屿安算一个。
邵霁曾说,若杨经栩不是杨家郎,或许能和他成为知己,他不以为意。
若这大梁非要选一个和他立场不同,不曾深交,却能遥遥相惜,感佩理解彼此志向的“知己”,他倒觉得,奚屿安更像是这个人。
哪怕手上这封简洁的信,是他们二人的第一次交流。
施振浦见东靖军出手,大为感动,迈着一双泥腿就往校场跑,非要亲自去给这群新帮手上课,介绍接下来的工程。健步如飞的模样,和刚来丹州那个吐着从马车滚下来的他,判若两人。
“施大人——慢点啊——”
南枝又换上了之前在陈府伪装的朴素男装,打扮成个少年郎,站在城门前帮文吏们的忙。看到施老先生扶着腰狂跑的模样,乐得摇了摇头。
奉善在后面抱着一堆图纸和板子,一边追一边跟南枝打招呼:
“小主子好!点墨姑娘好!替我也跟主子问好!”
这段时间被主子推给施老头,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他都好一段时间没见主子了!好害怕主子有了承雨就把自己给完全忘了!
这倒霉孩子眼睛到处飞,就是不往路前看,差点撞上一个挑砖的小工,紧急斜身才险险避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这小孩!看着点路——怎么身上背这么多东西?也不怕压坏了你那小胳膊小腿!”
文吏的桌子前,站在几列百姓,见此也哈哈大笑起来。几个大娘还指着奉善夸他长得俊,说得猴小子脸红成了猴屁股。
队伍直排出去好几丈远,都是来登记人口情况重新入册的。
大水淹没了府衙的人口黄册,如今平稳下来,温越便派人重新统计分户。南枝闲着无事,见文吏人少,便来帮忙记录,天天看了城门口的一堆热闹,倒是不无聊。
点墨坐在她旁边清点统计着这段时间的募银,看到一行字时,低声道:
“主子,这是华歆郡主的募银。”
南枝拿起账册一看,倒吸一口气:“这么多?”
她这长姐,原来这么有钱的吗!
原本她还为自己那点刚起步的事业沾沾自喜,如今看到温北璇的大手笔,不免又自省起来了。
“这好像还只是最近的一笔。”点墨把又拿出另外一本账册,“她之前应该就募过几笔。”
虽然父王送温北璇出嫁的时候,为了弥补远嫁的女儿,确实备了十分丰厚的嫁妆,还因此和母妃闹了不愉快。可南枝也没想到,她的身家竟然如此丰厚!
真是真人不可貌相啊。
莫非她这个不食人间的姐姐,这些年也理起俗务来了?
只是南枝实在是难以想象,她坐在桌前不弹琴,改拨算盘的模样。
谁知道当晚回了孟府,便得知了答案。
栖梧院中,南枝洗漱完毕,正和点墨商量明天的工作,便听到有人传报,约柳来了。
约柳进了屋子,便直接跪到了南枝面前,磕了几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南枝见她表情,把其他人屏退,让点墨守在外面,“莫非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奴婢今日来此,是瞒着大小姐来的。接下来要跟您说的话,也都是奴婢一人的私心。”约柳抬起头,双眼已经带了泪光。
铜壶滴漏的声音滴滴答答,将夏夜拉得眠长。
南枝听了她一番话,从美人榻上站起身来:“你说——长姐把自己的嫁妆全捐了!”
约柳点了点头,抽噎道:“奴婢劝过了,可您也知道她的性子……若大小姐此举仅是出于心善,奴婢也不敢来找您。
可奴婢瞧着大小姐这些年的样子,越来越没了生气,心里本就十分害怕。如今见她竟然连傍身的钱财都全舍了,越发像是……要弃世而去的样子,怎能不多想!”
她又磕了几个头:“奴婢心慌意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找您——若大小姐真要做了傻事,求您能阻拦一二!”
南枝越听越牙酸。
以温北璇的性子,如果哪天她真出家了或者自缢了,自己好像……确实不会惊讶。
她原本不想再管长姐的事,但见她给丹州百姓募了这么多银子,又不免感念。
就当是看在这些善款的份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