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胸有成竹,妇人连忙把东西准备来:“这位小先生,受累了。”
晏临章转身捡了几株草叶,搓成了碎泥揉在手掌之中,又用清水将汉子腿脚上的污泥擦干净了,拿烈酒一浇,双手捂住那肿胀的脚踝,娴熟老道地揉捏起来。
他的表情十分自然,并没有因为手下之人的身份,和浑身传来的酸臭味而露出半点嫌弃犹豫。反而是那个汉子,看着他干净的衣服和不俗的举止,有些不好意思地弓起背,瑟缩了一下。
温越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不论私事,晏临章此人的确很不错。
“稍微好些了吗?”一炷香的时辰后,满手绿泥的晏临章抬头问道。
“多谢小先生,疼得好多了。”
村民们露出惊喜的表情。
“麻烦几位搭把手,一起把他抬回去。未来几天尽量不要下地,只做一些简单的恢复训练,等你们这儿的大夫回来了再看。”
他用布巾将手擦干净了,一把揽住汉子的肩臂,轻而易举地将他半抬起来,偏过头对南枝顺口道:
“小弟,麻烦你帮我,擦擦头上的汗。”
经过这一番忙碌,他的额角已经遍布汗珠,正顺着英挺的眉眼往下不断地滴落。
“……”正在心里夸赞他的温越闻言,呵呵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掏出一个帕子,“小弟赶了一天路,累了,还是为兄来吧。”
晏临章被温越一张帕子往脸一蒙,跟擦桌子似得囫囵抹了一圈,差点没被抹掉层皮,眼皮一跳,“多谢……兄长了。”
“哪里话,应该的。”
两个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
南枝没注意两人的眉眼官司,一心和那妇人套近乎。这才知道汉子叫魏大牛,妇人是他的媳妇儿,邻里之间都喊她魏大娘,有个十几岁的儿子,去了城里。
和几个年轻人一起把汉子抬回住所。幸而这家人的屋子修得高,除了猪栏外,正屋只是被水淹进去一部分,没有多少损毁。
“几位公子喝水。”妇人腼腆地洗干净三个带了豁口的碗,给三人捧上三碗水,“不知道怎么称呼?”
来时几人便合计好了说辞,温越答道:“在下卫东,这是我两个弟弟卫西和卫南。”
“今日时辰不早了,几位可有落脚的地方?”
“说实话,我们兄弟正发愁此事呢,本以为可以在天黑之前进城安置,没想到路被冲坏了,进出又管得这么严。”
“若是不嫌弃,就在我家歇息吧。我家那小子跟着大夫去城里打探消息还没有回来,他的屋子正空着呢。几位公子可以两人住一间,余一人去我和大牛那屋子委屈一晚。”
“大娘,那你呢?”
“我去隔壁小姑子那儿挤挤就成。”
南枝自然而然站到了温越身后,没想到晏临章却道:“这怎么成,为了我们兄弟落脚,委屈您去别地,太不好意思了。我们三个挤一挤就可以了。”
温越眯起眼睛:“小弟身体不好,难得能好好休息一下,自然是要睡床的。难道还要二弟打地铺不成?”
“……我习武之人,身体硬朗,打地铺也未尝不可。”晏临章自然不可能说,让“大哥”打地铺,自己和南枝挤一张床。
但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同床共枕,也是不可能的!
就算理智上知道温越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做什么,心里也会胡思乱想,今夜只怕是睡不成了。
“瞧二位说的,怎么能打地铺,这地上水都还没全部排尽呢。咱们乡下的床没城里的舒服,但就是一个字,大。”魏大娘以为他们是不愿意和陌生人同床共枕,也没有点破,连忙去收拾枕头被褥了。
那小公子瞧着细皮嫩肉,瘦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性子还十分乖巧,一看就让人忍不住怜惜爱护。哪像她家那个皮猴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忙活齐整了,众人用了点简单的粗食淡饭,温越道:
“对了,大娘,之前听老伯说城里的大老爷在放粮?我们估摸着到时候也要买点粮食以防万一,不知道现在去买粮是个什么章程呢?”
听到这个,魏大娘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脸色:“唉,不瞒公子,那您可得多备点银子了。城里的粮铺面铺全都被冲了,仓库也淹了,他们城里人又不像我们乡下自己存了不少。
那陈家老爷一看人人都没饭吃,开仓卖粮,硬是卖到了每斗八百文!”
每斗八百文!
温越蹙起眉头,冷笑一声:“大梁米价一斗八十文,就算遇灾粮价上涨,撑破天也就是一百二十文,官府就该管控了。陈家的胃口是想把天也一口吞了?”
“他们卖这么高的价格,也有人收?”南枝不了解行情,但这陡然涨了十倍,丹州人又受灾,怎么掏的出来?
“一开始是没人买的,都等着刺史府发放救济。可刺史老爷说,官道毁了,朝廷救济发不下来,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魏大娘恨得“啐”了一口,“老百姓能想什么办法!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饿了好几天了,渐渐的手头宽裕的人家只能咬咬牙去陈家买了!”
“刺史府开设时,官库的粮仓里有一部分就是专门用来救急的,那些粮也没有发放吗?”
“这……”魏大娘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自从发了洪,官府收拾死人就焦头烂额了,只看到官老爷们发脾气,哪看到过他们拿出来粮了?”
几人对视了一眼。
看到魏大娘的神色有些紧张,南枝叹了口气:“米价卖这么贵,也不知道大姐家里怎么样了。”
“姐夫家里还算可以,一时半会应该也饿不着,只希望他们都平安。”
天色不早了,三人见打探不出来别的,便进了屋歇息。
“陈家……”温越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丹州刺史叶荥纳的新夫人,就是陈家女。”
“看来他们早就勾结起来,打算趁着灾情压榨一笔。”
“此事既出,叶刺史的帽子是保不住了,当然得捞上最后一笔油水,留一条后路。就不知道他备好了什么说辞来应付本王。”
“不知郡王殿下有何打算,下官一定全力配合。”亲眼目睹这样的事,晏临章心里也是一团怒火,说出来的话诚恳许多。
“先看能不能跟着涉水镇的人混进城,路引都备好了吧。”
“都备好了。”
南枝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很少长途奔波,今天又不停不歇骑了一天马,早就止不住困意了。
“困了?睡吧。”温越的眼神温柔下来,坐到她旁边,低声问,“腿还疼吗?”
南枝被他问得红了脸,轻轻斜了他一眼,往他胳膊重重一捶,翻身抱住了枕头,睡进了内侧。
被捶得生疼的郡王,望着她缩成一团的身影,反而忍不住浅笑起来。
“……”看着温越这一脸不值钱的模样,晏临章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个睁眼瞎,这么明显居然都没发现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