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侯府。
晏老侯爷逗了逗檐下叫的正欢的鸟雀,看长媳正坐在池塘边捧着个帕子,一丝不苟地绣着,道:
“佩娘啊,离池子远点,小心滑了脚。”
“是,爹。”
“距离崇钧上回寄信到家里,也快有一个月了吧?”老侯爷叹了口气,“陛下器重他,是好事,只是苦了你了。”
“爹说得哪里话?妾身和阿钧又不是刚成婚的小儿女。”佩娘“噗嗤”一笑,想了想,道,“不过雍州那边的气候不比家里,还是得另做两套夏衣,给他寄过去。”
见儿媳又开始不自觉地惦念夫君,老侯爷只乐呵呵地笑,也没有打趣,怕她脸薄害臊。
“比起阿钧,妾身反而更担心小叔。他才多大,这护送恪郡王去丹州的任务,怎么就落在他头上了呢?”
“许是陛下见他上次固平山护送太子一家的时候,身手还算不错,上任以来也算勤勉,加上阿钧得了圣意,便也把他这个弟弟记在眼里,有心栽培吧。”老侯爷捻了捻胡须,“只希望这小子做好差事,向他兄长看齐,可千万别辜负了圣上隆恩才是!”
“小叔那么懂事,爹就放心吧。也不知道他院子里的行装收拾好没有。”佩娘想了想,还是放下绣绷,走到公公身边,放低了声音。
“按理,爹娘都在,小叔的事情我不该多嘴。只是他一向敬重我,我身为长嫂自然也该关心。前段时间,我看他总是往外跑,后来又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甚至喝得不省人事,还是薛郎君送回来的!”
佩娘捏紧了帕子:“他向来自省,什么时候这样沮丧颓然过?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却不想家里人担忧?”
老侯爷也诧异:“这孩子,怎么不说呢?有什么事憋在心里自苦,把身子熬坏了可怎么成!”
他有些自责,这段时间总是记挂远赴北方的长子的安危,竟然忽视了次子的异常。
公媳二人正在苦恼晏临章的心事,便见担忧的对象本人,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爹,嫂嫂。”
“临章回来了?”老侯爷打量着他的脸色,“你不是去工部找恪郡王确定明日出发的事宜吗?怎么,郡王不在?”
老侯爷不提还好,一提温越的名号,晏临章的表情便越难看。
他敷衍了几句,匆匆回了屋,把自己锁在房中。
当日,南枝断然拒绝他的心意时,曾说自己已有心上人。
“我喜欢那个人,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的了。”
“不敢深思多想,也不敢奢求期望,仅仅只是在远处望着他,就觉得甚是欢喜。”
他百般思索,也猜不出那人到底是谁,何德何能,让南枝倾心若此,甚至想过会不会是她在宜州认识的。
直到今天,听到恪郡王和邵小爷之间,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
猜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会是那个人。
难怪,难怪每次他和南枝走得近时,都觉得恪郡王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带了敌意。
还以为是他出于兄长的心态,不愿妹妹被人觊觎。
原来!温越,你竟然抱着如此不堪的念头!
晏临章锢在座位上,手掌狠狠攥起,腕上的青筋因为盛怒而暴突。
怎么如此?怎会如此!
你对她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能否与他长长久久,但遇见他,钟情于他,已是我此生幸事。”
幸事?南枝,这怎么会是幸事!
这是你的劫难!
他一颗心都被浸入苦汁,又像被烟熏火燎,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
为什么?你愿意违逆人伦纲常,也要选择他!你不知道你会因此受天下人的白眼,被人议论吗?
你们生下来便注定没有可能,竟然还用“未来”二字,轻飘飘地刺穿他。
晏临章用力地弯下腰,用膝盖骨抵住疼痛的心脏。
他不会输给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选择,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引诱到歧途,滑向深渊。
不会,绝不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道日光打在了这道钢浇铁铸的身影上。
晏临章终于动了,他喘息着,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水如潮。
等佩娘来喊他用饭的时候,这个年轻儿郎走出了房间,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浅笑着跟嫂子道谢。
佩娘欲言又止。
她总觉得,小叔子的身上,似乎不知不觉发生了什么变化。
有一些陌生。
七月十二,正副钦差在龙武卫的护送下,踏上了赶往丹州的路程。
为了避人耳目,南枝换上了一身男装,跟着奉礼一起,装作温越的护卫。毕竟有点墨这位习得她娘一手易容功夫的好手在,扮男妆实在不在话下。
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便行入了东陵界地。
要入丹州,须得先过晥州。
“东陵大吏之间互有来往,如今他们听到风声,知道我等要来督案,只怕会提早防范。”
晥州边界的小镇上,众人找了间干净客栈落脚。用完饭后,温越和姚九思商议。
“郡王说得在理,那您的意思是?”
“过几日进了刺史府,晥州一定会竭尽全力拖住我等。不如兵分两路,一路应付东陵这边的官吏,一路弃车上马,轻装入丹州,暗地查探,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呵,他非得把这阉人甩开不可。
南枝跟点墨分了一间屋子,一洗漱完,便立马把门关紧锁死了,活像个心虚的小贼。
怎么临章也来了!
她冲着点墨龇牙咧嘴,只觉得头皮发麻。
刚出发那天,一发现统领带队的武官是晏临章,她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于是这几天她便尽量窝在温越的车驾里,除非必要,绝不下车,加上晏临章也要忙着公务,这才一直躲开了他。
可刚刚进客栈之前,她上楼时,正好被清点人数的晏临章扫了一眼。
虽然他只是顿了一下,很快移开了视线,南枝还是生出了某种尴尬的紧张感。
只希望晏临章没有认出来自己才好。
然而,想什么来什么。
见夜深了,估摸着无人再出房间,南枝招呼点墨收拾床榻,便一个人走了出来透透风。
谁知道刚走到拐角,便看到廊柱旁,晏临章正抱臂斜倚,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仿佛已经等待多时。